第二十七章(第3/6页)

我本想分辩几句,但已无关紧要。初桃有麻烦了,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扭转局势。十年前她是艺馆的台柱,可以随心所欲地诬陷我。如果她说我吃了她房间里的榻榻米,妈妈都会让我赔钱买新的。但现在时令变了,初桃的光辉事业正在枝头凋零,而我的则欣欣向荣。我是艺馆的女儿、头号艺伎。我想妈妈甚至不会关心事情的真相。

“妈妈,没有什么日记,”我说,“那是初桃编出来的。”

“是吗?”初桃说,“那么,我这就去找出来,妈妈看了以后,你就能告诉她我是怎么编的了。”

初桃走到我的房间去,妈妈跟在后面。过道里脏乱不堪。初桃不仅打碎了瓶子,踩了上去,还把油膏和血迹沾得楼上到处都是,更糟的是,沾到了她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还有妈妈的房间,现在连我的也沾上了。我去看的时候,她正跪在我的化妆台前,慢慢关上抽屉,看上去有点垂头丧气。

“初桃说的日记是怎么回事?”妈妈问我。

“如果有日记的话,我相信初桃会找出来的。”我说。

听到这里,初桃双手放到大腿上,轻笑一声,好像整件事情是个游戏,而她则聪明地胜出了。

“初桃,”妈妈对她说,“你诬赖小百合偷你饰针,你得赔她钱。还有,艺馆的榻榻米不能被血弄脏,换榻榻米的钱你出。你这一天够花销的了,现在还没过中午。我就算到这里吧,如果你到此为止的话。”

我不知道初桃是否听到妈妈的话。她一直怒视着我,脸上有种不寻常的表情。

我年轻的时候,如果你问我,我和初桃之间关系的转折点是什么,我会说是我的“水扬”。它确实把我搁到了初桃够不着的架子上,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发生,她和我仍然可以一直比邻而居,直到我们老去为止。我现在明白了,真正的转折点就在初桃看我日记的那天,而我发现了她诬赖我偷走的腰带饰针。

要解释这回事,先让我告诉你海军上将山本条太郎一天晚上在一力亭茶屋说过的话。山本上将常被称为日本皇家海军之父,我和他并不很熟,但我有幸参加了几次他出席的宴会。他是个小个子男人,但要知道一根炸药管体积也不大。上将一来,宴会就会热闹起来。那晚,他和另一个人玩着最后一轮酒令,约定输者要去附近的药房买一个避孕套。你知道,就是为了寻开心,没有其他目的。当然,最后是上将赢了,一群人都欢呼鼓掌。

“好在你没有输,上将。”他的一个副官说,“想想可怜的药房主人一抬头看到山本上将站在柜台外面!”

人人都觉得好笑,但上将说,他从不怀疑自己会赢。

“哦,好啦!”一个艺伎说,“人都会有输的时候!上将,即使是您!”

“我想人确实都有输的时候,”他说,“但我从不。”

屋里或许有人会以为这种说法过于自负,但我不这么想。在我看来,上将确实是那种常胜不败的人。后来有人问他成功的秘诀。

“我从来都不想去打败我的对手,”他解释说,“我只想去打败他的信心。一个意志动摇的人是无法全神贯注去夺取胜利的。两个人只有在拥有同等的自信时,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我想我并未立即明了,但初桃和我有了日记本之争后,正如上将所说,她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她明白,无论何种情况,妈妈都不会再站在她那边来对付我了,结果就是,她就像从暖和的衣柜里拿出来的一件衣服,被挂到户外,任凭风吹雨打,日渐消磨。

如果豆叶听到我这么说,肯定会开口反驳。她对初桃的看法与我大相径庭。她相信初桃是个一心要自我毁灭的女人,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她诱上一条她迟早要走的路罢了。也许豆叶是对的,我不知道。确实,“水扬”后那几年,初桃渐渐显露出性格中的某种缺陷——如果确有性格缺陷的话。比如说,她已经无法控制酗酒,也无法控制乱发脾气。在她的生命还没有被磨损之前,她发狠是有针对性的,正如武士拔剑不是为了胡劈乱砍,而是为了刺向敌人。但是现在初桃似乎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手,有时甚至冲着南瓜发作,乃至她陪宴时都会冒犯客人。另外,她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她皮肤蜡黄,五官浮肿,至少我看来是如此。一棵树也许总是美的,但一旦你留意到它遭了虫蛀、树梢泛黄的话,就是枝干的秀色也会减损三分的。

人人皆知受伤的老虎很危险。因此接下来几周的晚上,豆叶坚持要我们在祇园跟踪初桃。一来是因为豆叶希望盯着初桃,如果初桃找到延,把我日记的内容透露给他,我们谁也不会奇怪,她还会透露我对“哈先生”隐藏的情感,延或许会猜出他是会长。但更重要的是,豆叶想让初桃的日子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