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7页)

我换领子的那天是妈妈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之一,至少我从未见过她高兴成这样。我当时还不明白,但如今我一清二楚她在想些什么。你知道,艺伎和学徒不同,艺伎除了给客人斟酒,还能为他们做其他事情,只要名目上说得过去。因为我和豆叶的关系,以及我在祇园的名声,我的地位让妈妈有很多理由来兴奋了。对妈妈而言,兴奋就是金钱的同义词。

自从搬到纽约以后,我就知道“艺伎”一词对大多数西方人的真正含义。在高雅聚会上,我一次次被介绍给一些穿戴得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当她得知我曾经是祇园的艺伎,就把嘴张成一个微笑的样子,但嘴角又不像微笑那样上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给我们作介绍的男客或女客感到谈话的压力,因为我这许多年并没有学会多少英语。当然,这种场合也没必要试图解释,因为这个女人在想,“上帝……我正和一个妓女交谈……”片刻后她就被她的陪同救走了,一个比她大三四十岁的有钱人。唉,我常想,她为什么不能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相像呢?她是一个被养着的女人,你知道,我在我那些日子里也是一样。

我相信关于那些华装丽服的年轻女子,我所知不多,但我常常觉得,如果没有富有的丈夫或男友,她们中许多人都会挣扎度日,而不会这么自视甚高了。当然对于一流的艺伎而言也完全相同。一名艺伎来往于宴会间,周旋于众多男客之中当然是好,但是若要成为明星,就完全只能依赖于旦那。就连豆叶,她是因为一次广告比赛而自己成名的,但如果没有男爵花钱来推进她的事业,她会很快失去地位,在芸芸艺伎中无法脱颖而出。

我换衣领后不到三周,妈妈来找我,我正在客厅吃快餐。她坐在桌子对面,吸了好一阵子旱烟。我本来在看杂志,但出于礼貌,她一来我就不看了,尽管起先妈妈似乎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过了一会,她放下烟斗说:“你不该吃这些黄腌菜,它们会毁了你的牙。瞧瞧它们把我的牙弄成什么样了。”

我从不认为妈妈相信她的黄牙是和吃腌菜有关。她向我展示完她的牙齿后,又拿起烟斗,吸了口烟。

“阿姨爱吃黄腌菜,夫人,”我说,“但她牙齿挺好。”

“谁在乎阿姨牙齿好不好?她不是靠漂亮的小嘴赚钱。吩咐厨师不要给你腌菜吃了。不过,我不是来和你讨论腌菜的。我是来告诉你,下个月你就要有一位旦那了。”

“一位旦那?但是,妈妈,我才十八岁……”

“初桃二十岁才有旦那。但是当然,没有保持下来……你应该很高兴才是。”

“哦,我是很高兴。但是让一位旦那开心不是要花费我很多时间吗?豆叶认为我应该先把名气打响,只需要几年的时间。”

“豆叶!她懂什么正经事?下次我想知道在宴会上什么时候该傻笑的话,我就去问问她。”

如今的年轻姑娘,甚至是日本姑娘,都动辄从桌边跳起来对她们的母亲大喊大叫,但在我那时候,我们是鞠着躬说:“是,夫人。”然后为添了麻烦而道歉,我就是这么回答的。

“大事情上我来拿主意,”妈妈继续说,“只有傻瓜才会放过延俊和给出的条件。”

我一听之下,心跳差点停止。我想,延终有一日会提出要当我的旦那,这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几年前他就竞争过我的“水扬”,而且自那以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频繁地邀我去陪宴。我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但这并不是说,我相信我的人生道路就该这么走。我和延初次相遇在相扑竞技场的那天,我的黄历是这么说的:“吉凶守衡,开启命运之门。”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多少会想起这句话,所谓吉与凶……嗯,是豆叶与初桃,是后果——我被妈妈收养与前因——“水扬”,当然还是会长与延。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延,恰恰相反。只是成为他的情妇,我的人生就和会长永远无缘了。

妈妈肯定发觉我听到她话以后的震惊,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她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但她还没说话,我们就听到外面过道有点动静,像是某人忍着咳嗽的声音,片刻,初桃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饭。这是很粗鲁的举动,她不该端着碗离开桌子。她吞着饭,哈哈一笑。

“妈妈!”她说,“你想让我噎死吗?”显然,她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听我们的谈话。“这么说,著名的小百合要有延俊和当旦那啦,”她又说,“这可太美妙了!”

“如果你是来说有用的话,你就说吧。”妈妈对她说。

“的确是,”初桃严肃地说道,她过来跪在桌边,“小百合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艺伎和她的旦那之间做的事,其中有一件是会让艺伎怀孕的,你明白吗?如果男人发现他的情妇生的是别人的孩子,是会非常生气的。像你这种情况就该特别小心,因为一生下来延就会知道。如果这孩子碰巧和我们一样都有两条胳膊,怎么可能是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