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3/11页)

“瞧我让您久等了。”她说着高高兴兴地向皮埃尔伸出了手。

“这无关紧要。”皮埃尔说话的声调非常生硬,格扎维埃尔惊讶地看了看他。他转过身,向一辆出租汽车招了招手。

“我们首先去找波勒,好让她给我们引路去那个地方。”弗朗索瓦丝说,“如果不认识那里,好像很难找到。”

格扎维埃尔靠着她在后座上坐下。

“你可以坐在我们俩中间,有空地方。”弗朗索瓦丝微笑着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把折叠式座椅翻下来。

“谢谢,”他说,“我在这里很好。”

弗朗索瓦丝收起了笑容,如果他执意想赌气,只好让他这样做。扰乱她这次外出,他不会得逞。她转向格扎维埃尔。

“那么,昨晚您好像跳舞了?您玩得高兴吗?”

“哦!是的,热尔贝跳得棒极了。”格扎维埃尔语调极其自然地说,“我们是在圆顶的地下舞厅里,他对你们说了?那里有一个很出色的乐队。”

她眨了眨眼睛,把嘴唇往前伸了伸,似乎要向皮埃尔微笑。

“你们的电影让我害怕,”她说,“我在花神咖啡馆一直待到午夜。”

皮埃尔狠狠地扫了她一眼。

“可您是自由的。”他说。

格扎维埃尔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接着,脸上露出一丝傲气,目光重又落到弗朗索瓦丝身上。

“我们应该一起去那儿。”她说,“总之,光是妇女也完全能去舞厅跳舞。星期六在黑人舞厅,玩儿得高兴极了。”

“我,非常愿意。”弗朗索瓦丝说,她愉快地看了看格扎维埃尔。“这下您要痛痛快快散散心了!您将连着过两个通宵。”

“正因如此,我休息了一整天。”格扎维埃尔说,“和您一起出去,我要精神饱满。”

弗朗索瓦丝泰然自若地忍受皮埃尔冷嘲热讽的眼神,他确实做得太过分,他没有理由因格扎维埃尔乐意与热尔贝跳舞而摆出这样一副面孔。再说,他明知有错,却以盛气凌人的优越感作挡箭牌,以此任意践踏诚意、教养和一切道德。

弗朗索瓦丝曾下决心爱他,并容许他拥有任何自由,但是在这种决心中含有过于廉价的乐观主义。如果皮埃尔是自由的,她爱他就不再仅决定于她,因为他可自由地使自己变得令人憎恨。这正是他此时所为。

出租车停下了。

“您和我们一起上楼去波勒家吗?”弗朗索瓦丝问。

“哦,是的,您对我说过,她家里很漂亮。”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打开了车门。

“你俩去吧,我等你们。”皮埃尔说。

“随你便。”弗朗索瓦丝说。格扎维埃尔抓住她的胳膊,她们跨进了大门。

“我多么高兴去看看她漂亮的住宅。”格扎维埃尔说,她的神色犹如一个兴高采烈的小女孩,弗朗索瓦丝夹紧她的胳膊。即使这种亲热出自于她对皮埃尔的怨恨,但仍令人乐于接受。再说,也许在这漫长的深居简出的一天中,格扎维埃尔纯洁了自己的心灵。由于这种期望在弗朗索瓦丝心中唤起无比的喜悦,由此她衡量出格扎维埃尔的敌意曾使她多么痛苦。

弗朗索瓦丝按了门铃,一个女仆出来为她们开门,并把她们带入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大厅。

“我去通报夫人。”她说。

格扎维埃尔缓慢地转了个身,出神地说:

“太美了!”

她的目光依次凝视着五颜六色的枝形吊灯、钉满失去光泽的铜钉的海盗船井型甲板、覆盖着一块绣有蓝色快帆船的旧红绸面的灵床以及悬挂在凹室尽头的意大利镜子。在光滑的镜子四周盘绕着的是玻璃的阿拉伯图案装饰,闪闪烁烁、变化无常,犹如积满了白霜。弗朗索瓦丝隐隐约约产生一种羡慕的感情:能把自己的特有气质刻入丝绸、金银丝缠绕的玻璃以及珍贵木材中去是一种运气,因为这些既恰如其分又不雷同的实物都是富有鉴赏力的波勒选择的,在它们上面矗立着波勒的形象。透过日本假面具、海蓝色长颈大肚瓶以及玻璃世界中直挺挺躺着的贝壳娃娃,格扎维埃尔心醉神迷凝视着的就是她。因此在最近一次黑人舞会上,在圣诞节前夜,弗朗索瓦丝感到自己相形之下就像这些基里科[1]油画中的无脸头颅一样平滑、光秃。

“你们好,我很高兴见到你们。”波勒说。她走近来,两手在身体前方伸出,矫健的步子恰与黑色长裙的庄严感成为对照,一束暗黄色绒花点缀出她的身材。她伸出手抓住格扎维埃尔的手,捏在手中没有立即放开。“她越来越像一幅弗拉·安杰利科的画[2]了。”她说。

格扎维埃尔害羞地低下了头,波勒放开她的手。

“我全准备好了。”她说,并披上一件银狐皮短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