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2/20页)

“这不是时候。”她说,“你很清楚,在戏剧方面,时机问题是那么重要,《尤利乌斯·恺撒》演出以后,人们将焦急地等待你重登舞台,如果你空过去一年,他们已经在想别的事了。”

“你讲的句句是金玉良言。”皮埃尔说,但是露出一丝遗憾。

“你们多理智啊!”格扎维埃尔说,她脸上表现出的钦佩是由衷的,同时又是反感的。

“哦!但总有一天要实现。”皮埃尔快活地说,“当我们到达雅典、阿尔及尔,在它们的破旧小剧场里安顿下来是多么有趣啊。演完戏不是坐到多莫咖啡馆,而是来到摩尔人咖啡馆里面,躺在席子上抽印度大麻烟。”

“印度大麻烟?”格扎维埃尔带着入迷的神色说。

“这是他们在那里种植的一种含鸦片的植物,好像会使人产生迷人的幻觉。”他失望地补充道:“尽管我本人从来没有过这种幻觉。”

“对您我不奇怪。”格扎维埃尔以温柔的宽容口吻说。

“抽这种烟使的是商人为您定做的十分逗人爱的小烟斗,”皮埃尔说,“您一定会因为自己拥有一个小烟斗而感到自豪。”

“而我,我肯定会产生幻觉。”格扎维埃尔说。

“你记得穆莱·伊德里斯吗?”皮埃尔笑着对弗朗索瓦丝说,“当时我们用那个在一些阿拉伯人嘴里传来传去的烟斗抽烟,而这些人想必都患有梅毒。”

“我记得很清楚。”弗朗索瓦丝说。

“你提心吊胆。”皮埃尔说。

“你也不那么自在。”弗朗索瓦丝说。

她神经紧张,吐字困难。然而这是些遥远的计划,她深知皮埃尔不得到她的同意不会做任何决定。她将说不同意,这很简单,没什么可忧虑的。不,不,明年冬天不能离开,不,不能带格扎维埃尔去。不。她打了个寒战,大概是发烧了,她手心出汗,浑身发烫。

“我们去工作吧。”皮埃尔说。

“我也要工作了。”弗朗索瓦丝说,她强作笑脸。他们肯定感到了她有些异常,有某种不适感。她通常是善于克制自己的。

“还有五分钟,”格扎维埃尔做出赌气的样子笑着说,她叹了口气,“就五分钟。”

她抬眼看了一下弗朗索瓦丝的脸,然后又把视线落在指甲尖尖的双手上。如果在从前,弗朗索瓦丝会被这热诚而偷偷的目光所打动,但是皮埃尔曾经提醒她注意,每当格扎维埃尔对他柔情满怀时,她就利用这种心不在焉的表情。

“还有三分钟。”格扎维埃尔说,她的眼光注视着闹钟,遗憾的表情难以遮掩住责备的目光。“我还不至于如此吝啬自己。”弗朗索瓦丝想,显然,同皮埃尔相比较,她显得贪婪些:他最近已经不再写作,无忧无虑地耗费时光,她没办法同他相比,她不愿意和他一样。她再一次因发烧而打了个寒战。

皮埃尔站起来。

“半夜十二点我再到这儿来找你?”

“对,我哪儿也不去,”弗朗索瓦丝说,“我等你吃夜宵。”

她对格扎维埃尔笑了笑。

“鼓起勇气,一会儿工夫就过去了。”

格扎维埃尔叹了口气。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弗朗索瓦丝说。

她坐在桌前面,兴味索然地望着空白纸张。她脑袋沉重、颈背酸痛,她知道她今天将无法干好工作。格扎维埃尔竟然还耗了她半个小时,挨过这一整段时间真是如煎似熬。再也享受不到闲暇、清静,甚至连休息都谈不上,她的精神处于一种非人的紧张状态。不,她要说不,她要声嘶力竭地喊出“不”字,皮埃尔会听从于她的。

弗朗索瓦丝感到一阵心虚,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皮埃尔会轻易放弃这次旅行,他对此没有强烈的愿望。那以后呢?这又有什么用?令人焦虑的是他自己不起来反对这项计划,他对他的事业那么无所谓?难道他已经由不知所措走向无动于衷了?从外部强加给他一种自己已经丧失的信念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自己不参与,甚至与他的意愿背道而驰,何必要期望为他做什么事呢?弗朗索瓦丝所期待他做出的决定,应该按他自己的意愿做出,她的全部幸福都建立在皮埃尔的自由意愿上,而这恰恰是她无法驾驭的。

她哆嗦了一下:有人正以急促的脚步登上楼梯,房门在敲击下晃动。

“请进。”她说。

两张脸同时出现在门口,两人都眉开眼笑。格扎维埃尔的头发藏在一顶苏格兰式大风帽里,皮埃尔手中举着他的烟斗。

“如果我们不上课,而用到雪中散步来代替,你不责骂我们吗?”他说。

弗朗索瓦丝十分气愤。她曾想象皮埃尔的惊异以及格扎维埃尔受到他的夸奖而深感满意的情景,为此她是多么欢欣鼓舞,她曾呕心沥血想法让她好好工作,可她想得太简单了,课从来没有认真上过。他们竟然还打算让她为他们的懒惰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