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第6/7页)

“回去后和大家商量商量?”他说。

“裕志,你不是因为自暴自弃才这么说吧?”我试着激他一下。

“不,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立足点,否则无法开始人生新的一页。我不想永远做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永远只是进进出出打扰你们家。”

裕志回答道。因过于惊讶,我光裸着身子陷入到沉思中,拉着裕志的手没再说话,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在海边溜达了一天,不料认识了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和我们约好,晚上天气好的话,就带我们去看夜色中的富士山。这位大叔说,他经常在海边的干货店里休息,但却从未见过像我们这样能溜达的年轻人。

这倒也是。在海边溜达,想象中挺容易,实际上很难。衣服、头发和手都会渐渐地被海风和沙子弄脏,导致人心情郁闷,饮料和食物之类又转眼消耗一空,要想超越这些障碍在海边无所事事地或坐或躺,你必须稍稍改变对时间的感觉。我在院子里已经学到了这一手,而裕志本来就漫无目的,因此我们毫不费力就做到了。

“我们今天纯粹是闲逛,又没地方可去,所以打算晚上回热海。”

我一说,大叔就问:“离家出走?”

“不,是新婚旅行,回去就入籍。”我说。

裕志似乎想叫我别多嘴,却又默不作声。

大叔与我们说定,看在喜事的分上,两千块送你们到热海,同时带你们去看富士山。

我问裕志,旅行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才有趣对吧?裕志点点头。那以后,我也从不曾因为同裕志结婚而兴奋过一回,大多时候我都在凭空想象这样一幅图景:“假如不走这条人生路,我要去外国生活。我多想找一个从保时捷到卡车什么都能开的、非常阳光感觉很好的、能陪我到处去旅行的、充满男子气概、爽朗英俊、金发高鼻的人,让他爱我爱得发疯,然后跟他结婚啊!而且,他个头高大的妈妈还亲自做菜给我吃,都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然而在那个时候,在伊东的海边,尽管大海灰蒙蒙,海滨也灰蒙蒙,天空也阴沉黯淡,只漏出斑斑点点的蓝,但海风却十分和煦宜人,以致令人觉得景色很有味道,偶尔波浪还溅起白沫漂漂亮亮地涌过来。就在那时那地,我感叹:直到昨天和他还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关系,现在却成我未婚夫了,这个裕志!想着,我有点想哭起来。

裕志再也用不着等待他那业已不在的父母,至少他拥有了等待他的地方。虽然事实上谁都没有那样的地方,但别人却不会像裕志那样被人长期不断地大声点破“没有”这一事实,我想。

晚上大叔真的到海边来接我们了。风大起来,吹得夜空放晴了,我和裕志躺在海滩上看星星。大大的圆月高悬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大叔您真来啦。”我说。

“你们也果真溜达了一整天啊!”大叔当真惊讶道。他人不错,好说话。

“我们买了些干货,还去丹尼斯[4]吃了晚饭。”我应道。一天下来,再怎么都全身汗黏黏沾满灰尘了。

车沿着黑乎乎的弯弯曲曲的山路爬到一个高处,大叔突然停止了讲述,叫道:“瞧!”我们应声回头,但见雪白的富士山朦朦胧胧浮现在眼前。

“真美!”

我们同时赞叹一声,屏住了呼吸。大叔将车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三个人一道下了车。“想必你们从没见过,月光下的富士山是最美的,不过要是月亮接近满月天却阴沉沉的就不行啦,你们俩运气不赖哩。”大叔说。

富士山耸立在黑暗中,看上去像一个会呼吸的活物。那美丽的形体勾勒出长长的线条,爽利流畅,直至山麓,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青白色的光芒,远较白天所见的优雅,显得是那样地光滑,引人伸手触摸。山脚下的夜景灯杂乱无章地装点着山麓,天上有月亮以及明亮的星星。美景如画。仿佛唯有那里的空间性质是与众不同的。那景象,令我想要相信那空间是由更加澄澈、一触即碎的原材料构筑而成,它拥有比我们居住的世界更高阶的世界的景色。假如有人说,那不是富士山,是月亮降临人间了,正在休息呢,我肯定相信。

能欣赏到如此美景真是太好了,我们默默感叹道。它过分美丽,使我们无言。大叔本着好东西要与人分享的想法邀请了我们,承他好意,我们得以共享美好。

到了热海告别了大叔,我和裕志已经精疲力竭,钱也没了。我们就那样拥抱着富士山的空气,进了一家带温泉的情人旅馆,缩在夸张的大床上睡死过去。

然后,我们照样四处溜达,一周后钱彻底花光用尽,就回了家。对于不习惯旅行、钱又不多的我们来说,太吃力了,旅行暂时可以免了。——我们一路说着到了家。谁也没冲我们生气,说到反应,也就只有母亲高高兴兴把我们带回的干货烤了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