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第2/3页)

可只是这样吗?

如果说,有谁有幸过上美好的同居生活,那非米拉和本莫属。他们有足够的智慧、经验、声誉,以及生存空间——你也可以管这叫机会或特权——去考虑他们想要什么,并争取实现它。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种典范。至少在那时看来确实如此。这种关系看起来如此理想。维持它的奥秘在于,既亲密,又自然,既可靠,又自由。而且,他们能够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米拉和本是在四月成为恋人的。那是米拉在剑桥度过的第一个四月,她的心情与周围的景色极为相称:树上冒出小绿芽、院墙里覆盖着连翘和紫丁香。阳光渐暖,绿芽逐渐绽放,在高低不平的红砖墙上投下绿色的影子。山茱萸和紫丁香的幽香沿着布拉特尔街飘下来,沿着花园街和康科德飘散开来,甚至覆盖了人山人海的哈佛广场。人们敞开夹克,走在街上,捧着一束从布拉特尔街的花店买来的水仙,拿着一张从库普商店买的海报,或握着一个从“妮妮家”买的漂亮苹果,每个人都笑脸盈盈,悠然自得。

米拉在为综合课复习,同时准备毕业论文;本则在整理他从利阿努带回来的十箱笔记。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一起在法式蛋糕店、皮罗施卡餐厅或格伦德尔餐厅吃午饭或喝咖啡。有些餐厅设有户外餐桌。手头拮据时,他们就在教职工餐厅见面,喝一杯——本和另一个助教可以在那里记账。他们总是把身上最后一毛钱都花出去。

米拉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她和本的关系让她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使她心中释然。她可以专注工作几个小时不觉疲惫,不会像以前那样,工作一会儿就要起身在房间里走走,或去怀德纳图书馆的顶楼透透气。她可以像以往那样有条不紊,同时不会觉得自己空有秩序却没有生活。

这对情侣每周末都腻在一起,像在度长期蜜月。每周六晚上,他们都会出去吃晚饭,他们尝遍了剑桥每家美味的餐馆。他们吃过鳄梨沙拉酱、四川炒虾球、蔬菜咖喱、加了洋蓟的希腊羔羊肉和鸡蛋柠檬沙司;吃过各种各样的意大利面、茄子酱、酸辣汤、醋焖牛肉、乳蛋饼和煨兔肉;某天晚上还品尝了法式鸡肉炖蘑菇。他们还在教职工餐厅吃过水牛肉。他们尝遍了各国美食,走遍了周围的每个角落。他们觉得一切都很美好,简直妙极了。

到了周日,剑桥的大多数餐馆都歇业,他们就在家里做饭。有时候,这会变成一个大工程,比如本坚持要做惠灵顿牛柳,他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准备,最后还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更多时候,他们做的饭很简单:奶油烤菜、法式薄饼、意大利面,或者沙拉。他们要么邀请朋友到家里来,要么用米拉以前买的立体声组合音响放音乐,独自享用。

每个周末他们都照例要做爱。他们一做就是几个小时,尝试了各种姿势:站着、坐着、趴在床边上,或者本站着抱着米拉。他们的多次试验都以失败告终,两人就哧哧傻笑。他们还会玩角色扮演游戏,扮成老电影里的人物。她当凯瑟琳大帝,他就当奴隶;他当酋长,她就当女奴。他们兴致盎然地扮演着,根据自己的受虐幻想来扮演自己喜欢的角色。就好像重回童年时代,玩过家家,扮演牛仔和印第安人。这解放了他们的想象,让他们可以自由地过曾经不敢想的私密生活,他们仿佛在化装舞会上穿上了曾封存在潜意识深处的服装。

他们长时间地散步,从查尔斯路走到清新池,再一路走到自由大道,最后在北端的某个意大利咖啡馆或冰激凌店门口停下来。他们无所不谈,从诗歌、政治、心理学理论,到做煎蛋饼和养育孩子的最佳方法。他们在大多数问题上意见相同或价值观相符,这使得他们的争论内容丰富而令人兴奋。而且,到了这个年纪,两个人都知道,存在小分歧才能使讨论更加有趣。

五月,有人组织了一场大规模的学生反战游行,活动组织者比瓦尔和本所在的和平小组更加激进。哈佛园里挤满了学生,抗议者们围着大学楼,拿着扬声器朝人群喊话,鼓动学生罢课。他们的声音在哈佛园里回荡:用暴力的手段阻止战争是道德的,因为战争是不道德的,这就是他们的主要观点。米拉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人群。人们站在那里,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和讲话人争辩起来,讲话人试着公允地做出回应。可他们的论据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他们说,他们占领大学楼是违法的,违法就是违背道德;可当法律支持不道德的战争时,不违法就更加不道德了。

米拉对这次行动不以为然。这就是一场智力游戏,是有欺骗性的——说话人坚称自己的行为合理,但它并不真的合理。真正的冲突在于政府与军队的权力和年轻人脆弱的血肉之间,而这种冲突,在她看来并不是真正的革命。革命是在勇气中,在强烈的愤怒、持久的忍耐和对自我的极度泯灭之中发生的,只有这样,才会有彻底的反叛。阿尔及利亚、中国和古巴的领导者们,或许曾坐在一起,想办法证明推翻政府是符合道德的、明智的,但他们的革命冲动植根于他们的现实生活、他们所耳闻目睹的一切——多年来看着人民所受的压迫,为了反抗这种压迫,他们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些站在台阶上,手持麦克风拼命鼓动别人的年轻人固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他们也在全力以赴,哪怕声音已经嘶哑也要继续高喊,希望把自己的理念传达给更多的人。但他们的观众并没有忍饥挨饿,并没有生活在恐惧当中;他们的家人依然在斯卡斯代尔平平安安地活着,没有死于枪下,没有被折磨致残,也没有被囚禁起来。本说,美帝国主义很聪明,他们用几辆车、几台电视和性压抑就征服了人民。瓦尔和他就“马尔库塞理论[1]”争论了一番。米拉就坐在一边看着。事件并未真正发酵。没有足够多的人参与,人们也没有足够的热情。之后的某天晚上,校长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把大学楼里的学生驱逐了出去,其间发生了暴力行为。有人受伤了,很多人被关进了监狱。第二天,校园里一片恐慌。一夜之间,事情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