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14(第2/2页)

“妈妈,你在那家电影院看过电影吗?”当汽车开到明治神宫外苑前面时,悦子问道。

“妈妈看过的。你可别把妈妈当乡巴佬。”

尽管幸子这么说,但她对东京并不怎么熟悉。老早以前,她才十七八岁,还是当姑娘的时候,有一两次曾跟随父亲上京,在筑地采女町的旅馆住过几天,当时也看过不少地方,不过,那已是大正十二年关东大地震以前的事。重建后的帝都,她只是赴箱根旅行结婚归途,在东京帝国饭店住了两三晚而已。这么算来,自悦子出生后,九年间一次也没到东京来过。她刚才还在笑话佩特和悦子,但实际上,在列车开出新桥站到达东京站之间,时隔多年,她又重睹了帝都的威容,看到那高架电车线两侧高层建筑,也不无兴奋之感。近年来,大阪的御堂大道扩建了,从中之岛到船场,现代建筑如雨后春笋巍然耸立,若从朝日大厦十楼的阿拉斯加餐厅俯瞰市容,也堪称蔚然壮观,然而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东京。幸子上次见到的是复兴后不久的帝都,对它后来的发展她无从想象,而她从那高架电车线上纵目远眺,与她从前看见的东京已经判然不同了。当她看到车窗外渐次迎来又渐次退去的巍巍街巷,每每从街巷断开处隐约可见的议事堂的高塔,不禁重新体会到九年岁月的悠长,不仅是帝都的面貌发生了巨变,她自己与周围的人事也历经了种种变化。

老实说,她并不怎么喜欢东京。诚然,提起祥云缭绕的千代田城就令人诚惶诚恐,然而东京的魅力究竟在何处呢?无非是以皇宫的松林为中心的丸之内一带,保持了江户时代筑城的规模,被高楼林立的大街所簇拥,看上去壮丽、雄伟,还有外濠城门和护城河畔的青翠,令人赏心悦目等,不过如此而已。的确,这一切是京都、大阪所没有的,看多少次也不会厌倦,但除此以外可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从银座到日本桥一带的大街虽然豪华、气派,但她总觉得这里空气干燥,不是适合她居住的地方。特别使她讨厌的是,东京郊区的街道大煞风景,今天她经青山大街向涩谷驶去的途中,尽管是夏日的傍晚,却感到有一股寒意,仿佛来到了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她记不清自己以前来东京时是否到过这里,但眼前的街景与京都、大阪和神户大不相同,仿佛来到了东京以北的地方,例如北海道或者满洲那些新开辟的地方。虽说是郊区,但这一带已属大东京的一部分,从涩谷车站到道玄坂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区。然而,幸子总觉得这里不够湿润,不知何故,路上行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显得苍白冰冷。幸子不禁想起自己住的芦屋,那儿的天空明澈,土地秀朗,空气柔润。若是在京都市内,即便偶然来到一条从没来过的街道,也觉得亲切,好像早已熟识,情不自禁地想和那儿的人们交谈,而东京不论什么时候来都是一块和自己无缘的、生疏的土地。幸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一个地地道道的大阪人,现在居然住在这个城市的这个区域。她的心境好像是,她仿佛做梦似的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上,走到母亲或者姐姐的住所一看,才知道这里住着母亲或姐姐。她在嘀咕着,姐姐怎么能在这样一条街上过日子?到姐姐家之前,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汽车快到道玄坂的尽头时,拐向左边一条寂静的住宅街,这时,突然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带着两三个小孩朝汽车两边跑来。

“姨妈,姨妈!”

“姨妈,姨妈!”

“妈妈在等着您呢!”

“我们家就在前边儿!”

“危险!危险!靠边一点走!”雪子在徐徐减速的汽车中喊道。

“哟,他们都是姐姐家的孩子吧?——那个最大的是哲雄吧?”

“是秀雄。”辉雄说,“是秀雄、芳雄、正雄。”

“都长这么高了!要是不说大阪话,我还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呢!”

“这些家伙东京话都说得挺溜,他们是为了欢迎姨妈,才说大阪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