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0(第2/3页)

“不,这个宴席上不该称‘董事先生’。今天晚上我想忘掉生意上的事儿,从从容容地叨扰一顿。”

幸子想起她未出阁时,船场莳冈商店里也有这么一个滑稽可笑的秃顶掌柜。现在多数大商店都变成了股份公司,“掌柜”也就升格为“董事”,由和服改穿西装,船场话也变为一口东京标准话了。但就他们的气质和心情而言,与其说是公司的董事,还不如说是店铺里的店员。往昔,那种点头哈腰、巧舌如簧、一心取悦东家的可笑的能干掌柜和伙计,在任何店铺里都可觅得一二。幸子也察觉到了井谷的良苦用心,今夜特意安排这样一位人物,是为了不使聚会冷场。

濑越在一旁满面春风地听着五十岚和房次郎你来我往。在贞之助和幸子姐妹看来,濑越相貌和照片所见大体差不离,比照片还略显年轻,看上去最多三十七八岁。他五官端正,却比较缺乏魅力,给人以朴实沉稳的感觉。正如妙子一语所评,他有一张“平凡”的脸。无论相貌、高矮、胖瘦,西装和领带的款式,他的一切都可用“平凡”二字概括无余,全然不像受过巴黎风气熏陶的样子。不过,他也并不令人生厌,是个稳健的职员型的人物。

贞之助认为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合格的,便问道:“濑越先生在巴黎住了几年?”

“整整两年,都是陈年往事啦……”

“这么说来是什么时候?”

“已经有十五六年了,学校毕业以后不久就去了。”

“那么,您是一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的吧?”

“不,不是的,回国以后才进了这家公司。当初我去法国的时候漫无目的。说实话,那时父亲不幸去世,虽然谈不上有什么遗产,多少还有点钱供我自由支配,我就带着这笔钱出国了。啊,如果勉强说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想进一步学好法语,另外,如果能在法国找到工作,在那边就职也行。其实,这些想法都是很模糊的。结果,任何目的也没达到,完全是漫游一番而已。”

“濑越君毕竟不同寻常哟!”房次郎从旁解释道,“一般人到了巴黎都说不愿意回国了。可是,濑越君对巴黎这个国际大都会彻底失望,害了严重的思乡病才回来的。”

“噢?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想是最初抱的希望过高了吧。”

“到了巴黎,反而知道了日本的好处,所以就回来了,这绝不是什么坏事呀!濑越君这才喜欢纯日本趣味的小姐了吧?”五十岚一边取笑濑越,一边从餐桌这端向突然羞答答地低下了头的雪子迅速瞟了一眼。

“虽然回国了,但是在这家公司工作,法语大有长进了吧?”贞之助说。

“也没多大长进。虽说公司是法国的,职员却大部分是日本人,只有两三个法国人担任董事。”

“这么说来,讲法语的机会不太多吧?”

“这个嘛,有时法国邮船公司的船只进港了,才去说一说。另外,商业信函一直是由我来写。”

“雪子小姐现在还在学习法语吧?”井谷问道。

“是的……因为姐姐在学,我是陪她学……”

“老师是哪一位呢?日本人还是法国人?”

“法国人……”雪子刚说一半,幸子就接过话头说:

“是一位日本人的夫人。”

平常就寡言少语,今天当着众人,雪子更是木讷讷的。在这种场合,她用东京话讲敬语并不流畅,说到话尾巴时自然就含混不清了。在这一方面,这些拗口的话尾巴,幸子说来也难免敷衍,但是,她一口浓重的大阪口音用得颇有技巧,不很刺耳,在任何场合都比较自然,应用自如。

“那位夫人会说日本话吗?”濑越正面注视着雪子问道。

“啊,最初不会说,以后慢慢地学会了,现在已经讲得非常流利了……”

“这样对我们反倒没什么好处。”幸子又接过话头,“我们原来约定了学习的时候决不准讲日语,结果没有做到,不知不觉冒出了日本话……”

“我在隔壁房间听过你们学习,三个人几乎都说日语。”

“哎呀!没那回事!”幸子转向丈夫想也没想就冒出了大阪话,“我们也讲些法语,只是你那里听不见罢了。”

“这也有可能。那么偶尔也像是在讲法语,害羞似的说不出口,声音小得像虫子似的,也难怪隔壁都听不见。这样学习一辈子也别想学好。反正太太小姐们学习外语,到哪里都是这样吧。”

“哟!看你说的!不过,我们不光是学法语,老师还教我们烧菜、做点心、毛线编织什么的,这时候就用日语呀。前些日子吃的墨鱼你非常满意,不是说了要我们再请她教几道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