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柯子(4)(第2/2页)

殷长阑没有应声,只是回过头去,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尊青烟缭绕里沉默静立的乌木灵牌,俄而霍然转回身去,道:“走罢。回宫去。”

容晚初执着扇子轻轻地扇动炉中的炭火。

雪水在砂瓮里化开了,继而咕嘟咕嘟地沸起来,腊梅的香就从水中隐约地散溢开来。

容婴坐在她对面,拈着瓷箸向茶铫中加着霜白的茶尖。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身上有种蓬勃年少的朝气,目寒如星,一双与容晚初如出一辙的长眉斜斜地飞入鬓中,踞坐的时候腰脊如长剑一般的挺直,看着容晚初的时候,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就柔化了俊朗的轮廓。

面对着这样的容婴,容晚初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心去。

她有些模糊地猜想着,这个容婴是如何在后来的十年里,变成了那个会亲手为她送来一杯毒酒的容氏子呢。

然而这样的思绪也只是模模糊糊的。

她垂着眼,力道轻柔地扇着风,茶香已经被煮开了,草木的清苦在温暖的宫室里也是暖的。

她温声问道:“哥哥要跟着他去平叛?”

——人后她已经许多年不称呼容玄明为“父亲”。

容婴自然也清楚。

乃至于他这个时候,也是叫不出“父亲”这两个字的,他拨/弄着铫中的水,道:“原本不关我的事。他要留下容玄渡替他守着京中,就打算带上容缜,为他刷一刷军中的资历。没有想到容缜搭上了赵王府的郡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脱不开身。”

容玄渡是容玄明的胞弟,容氏兄妹的二叔。

容缜是容玄渡的次子。

容晚初短促地微微笑了一声。

容婴眉眼间也淡淡的,不乏讥诮地道:“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才找上了我。”

容晚初静了静,道:“哥哥怎么会想要答应他?”

容婴却沉默了许久。

他提着壶,手势娴熟地替容晚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蜷曲如针的银毫舒展开了,露出内里新芽似的绿色,在水中载浮载沉。

容晚初没有催促,也没有抬头去看他。她捧起了茶杯,耐心地等待着。

容婴却隔着桌子探过手来,握着她的腕,将杯子从她掌中拿开了,温声道:“不要烫红了手。”

容晚初眼睫一沉,或许是滚水的雾气凝住了,她眨了眨眼,忽而掉下一滴水来,砸进了茶盏中。

容婴正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缓缓地开口道:“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容晚初心头大恸。

柳惜无父无母,养母因为在柳州城外捡到了她,就为她取姓为柳。

上辈子,容婴也曾经跟随容玄明走过这一回。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亲密,那时大约容婴也曾经想要进宫来见她——但那一次,她正因为秦氏的张扬而心中积郁,又乍然地知晓了容婴会跟着容玄明一同出征的消息。

她心中堵着一口气,没有见他。

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容婴转回头来,就被她面上的泪珠吓住了。

“晚初,晚初。”

他一叠声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在这宫里受了委屈,有人惹了你的不开心?还是因为我要走了没有提前同你说?”

容晚初泪珠掉得汹涌,抿着唇没有说话。

容婴一时慌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他索性道:“罢了,罢了。晚初,我不去了。哥哥哪里都不去,就在京中陪着你……”

容晚初却摇了摇头。

她张口就有些哽咽,话语说出口时也断断续续的,道:“哥哥,只管去吧。”

少年点星般的眼睛里是日光般的挚诚关切。

容晚初隔着眼中迷蒙的水雾,这样看着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或许有一天,他们兄妹还是要各走一方。

他会变成第二个容玄明,也会把她像他们的母亲一样祭献。

——但他如今还不是。

她轻声道:“哥哥,替我也好好地看一眼。”

容婴神色忧虑地注视着她,容晚初低下头去,将眼底的水汽都拭去了,道:“哥哥,我没有事的。这里也没有人能欺辱我……你去看一看吧,回来也同我说一说。”

容婴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他仍有话说,未及开口,落地罩外忽而有阿敏的声音传进来:“娘娘,大公子,陛下使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