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忆王孙(3)(第2/2页)

礼斋祈福在这宫里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但八十一日,足有两、三个月,诸妃这才方入宫来,各家都等着女孩儿承宠、孕嗣的时候……

郑太后眉梢微微一动,道:“贵妃有心,哀家心中欢喜。只是你们这样鲜妍年岁的女孩儿,哪里耐得住这样的日子。就是哀家心里也不舍得……”

容玄明却忽而开口道:“贵妃心中挚诚,太后娘娘成/人之美,依臣看亦是一桩佳话。”

郑太后仿佛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在容晚初身上,似乎微微地笑了笑,果然改口道:“贵妃心纯意诚,为哀家分忧,哀家准拟所请。”

又回头去向最后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道:“德妃想必在房中陪着皇帝,白日里该让她多歇一歇才是……”

一面向暖阁中去了。

留在原地的甄漪澜沉默片刻,才委婉劝道:“贵妃娘娘何至于此。”

容晚初接过阿敏递过来的手炉,暖烘烘的握在掌心里,是一团未灭的火。她笑了笑,道:“也如甄姐姐所说。到这宫里来,又不是为了同哪个一世一双人,何必趟这一条浑水,脏了自己的衣裳。”

宫人拱卫着她出了门,纷扬的雪片片刻间就积满了伞盖,时辰不过寅末,天幕像一只乌沉沉的巨碗,扣在人的心上。

碎雪吹进伞里,沾在了她的睫梢,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辇车吱嘎地轧过积雪,九宸宫很快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凤池宫的灯火重新出现在眼前。

容晚初走进宫门的时候,脚步甚至有些少有的轻快。

通天屏后头镶着一方等人高的水精琉璃落地镜,映着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形,长眉杏目,十五岁朝花一样的年纪,不施粉黛也明媚如春水胭脂,只是眉宇间一点凌厉之色,让她显出些与年纪不符的沉郁来。

她弯了弯嘴唇,镜中的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就驱散了那一点阴翳。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活到厌倦,厌倦于过一眼看得到尽头却走不到尽头的生活,爱曾经存在过却再也不存在的男子,恨流淌着一般的血液却彼此警惕又彼此依存的故人……

饮下那一杯牵机毒酒的时候,她心里满是解脱般的轻松。

可是在十五岁的身体里重新苏醒过来,看着镜子里依然年少的自己,她发现自己仿佛又生出些新的希冀来。

上辈子,她就是从今夜开始做了梦。

梦里的那个人,是她见过的,最勇毅而有担当的男子。

那场最终的失约,是她一生最愧悔的一件事。

或许他们之间只有五年的缘分,时间一至就戛然而止。但倘若天命有情,让她重回少年,重新入梦去陪他度过那五年的光阴……

容晚初微微垂下了眼睫。

那一缕温柔而稳定的呼吸声不知为何杳杳地散去了。

黑暗重新变得森然,以至于再迈动步伐的时候,两只腿像是陷入了什么泥潭之中一般,几乎难以拔动。

女郎坐在高高的红墙上,衣袂被风鼓动起来,听见他唤她名字的声音而垂下眼,笑盈盈地叫他“七哥”:“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的风景却果然与世不同。”

她眼中带着微微希冀的光,道:“我听闻天下间最高大的城楼就是宫城的丹凤门。不知道从丹凤门上望下去,又该是一幅如何的光景。”

归鸾元年,他做了皇帝之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将紫微宫的丹凤门改一个新的名字。

可是无论如何更改,那个想要在丹凤门上看这世间风光的少女,都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黑暗中有谁微微地叹了口气。

身畔两侧的绮绻声息益发迫近,疾旋慢转的舞姬裙裳飞扬,柔弱无骨的手臂几乎要缠上他的腰,贴在他耳畔吐息声声宛如歌吟,低婉如泣如诉:“七郎——”

——她从不会叫他“七郎”。

殷扬却忽而重新启目,他腰间手上都没有刀,那顷刻之间的目光却比刀光还要雪亮、凌厉,周遭看上去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在这目光里如春雪般消融下去,光明重新占领了天地之间。

宽阔的御床/上,男人静静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