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个人的婚姻大事预备得差不多了,便要顾一顾江山社稷。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指挥使聘的姑娘原来就是谢纾的女儿,当初政见不合的同僚们,便找到了借势揶揄的机会。

“到底胳膊肘往内拐,我原说呢,殿帅和谢节使没什么交集,石堡城久攻不下,换做平常,殿帅早就弹劾了,这次竟想方设法为谢纾开脱,原来里头连了姻亲,这便说得通了。”御史中丞打着哈哈,边说边冲人使眼色,唯恐沈润不知道他话里有话。

宽大的殿前天街上,散了朝的官员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方心曲领的朝服里混入一伙锦衣玉带的殿前司官员,繁复的金银丝袖襕衬着高大的身形,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沈润停下步子,身后的人便纷纷站定了。他转了转手上赤金的筒戒,皮笑肉不笑道:“中丞是正三品的官员,如何眼界还这么窄?眼下关外正打仗呢,不拘主帅是谁,将吐蕃人驱逐出石堡城,才是我等当务之急。本帅要迎娶哪位姑娘,和我为主分忧有关么?不娶谢纾的女儿,便看着几万大军埋尸关外不成?”言罢调开了视线,那放眼远方的模样,颇有目空一切的姿态,“中丞平时点子多得很,但在战事上,到底外行,就算圣人也拨六万大军给你,你也持不得帅印,挥不得战旗。所以还是听我的吧,横竖胜败与中丞无干,将来日子可长着呢,焉知贵府没有与我殿前司打交道的一日?”

他这是光明正大的威胁,朝中官员但凡和殿前司有瓜葛,那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御史中丞有些胆怯,但又指望输人不输阵,哂笑道:“都是玩笑话,殿帅何必当真。咱们在朝为官,乌纱帽三五年的换着戴,殿帅掌管殿前司不假,却也不会掌管一辈子,殿帅说可是?”

这话显然有挑衅的意味了,边上的人都惶惶,毕竟敢和沈润叫板的不多。御史中丞也不是成心要同他过不去,只是话赶话的,口舌之争时难免负气,专挑捅人肺管子的话说。

人堆儿里也有官员打圆场,“二位到了这样品阶,必是步步高升,哪里一顶乌纱帽戴到老……”

沈润的目光专注起来鹰隼一般,他盯着你,就能让你不寒而栗。这种言语上的冒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但也不恼,凉声道:“殿前司三五年内换不了指挥使,殿前官署三五年能查办多少官员案件,中丞知道么?”

单这一句,便让御史中丞涨红了脸。

沈润复又一哼道:“再者中丞弄错了,沈某要娶的夫人,自小就长在横塘富户,谢家从不曾拿她当骨肉看待。这次石堡城一役出动禁军,并非是为了谢纾,而是为大局着想,中丞官居三品,不会听不懂沈某的话吧?”

御史中丞被拂了面子,很有些意难平,冲口道:“指挥使夫人的传闻,刘某也曾听说过,据闻夫人的母亲因妒生恨,毒杀了谢节使的另一名妾侍,这才被逐出……”

话没说完,只听噌地一声响,一道银光闪电般划过,顷刻便抵在了御史中丞的脖子上。

众人大惊,虽说殿前司是特许带刀的,但在宫中随意亮出兵戈,也足够叫人参一本的了。但弹劾事小,御史中丞的性命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可惜沈润身后的人并不劝谏,只是左右望了望,抱胸道:“已然出了承天门,不算禁内了。”替上宪开脱得干脆利索。

沈润起先阴沉着脸,叫他听见有人诋毁清圆,他就恨不得将此人砍成十截。可御史中丞毕竟是正三品的官员,众目睽睽下吓唬吓唬还可以,一剑捅了却不大好。眼见这狗官吓得脸色发青,他忽然笑起来,抬指弹了弹剑身,剑首在离他脖子寸许的地方一阵轻晃,“中丞看,这是我才让人做的佩剑,亮不亮?”

阳光照在剑脊上,反射的光着实刺人眼。御史中丞不过是个文官,这种人耍嘴皮子有一套,果真动刀动枪,他却不行了。剑尖一动,他便直咽唾沫,沈润看那喉结有趣地滑动,嗤笑了声道:“中丞别怕,我要成亲了,心情很好,不会乱开杀戒的。不过关于我夫人的传闻,你还是少打听些为妙,这世上谣言才是杀人的利器,中丞是做学问的,别把自己弄得市井妇人架势,叫沈某看不上。”

他将剑镶回了剑鞘,领着殿前司官员们扬长而去,留下那些文官们直愣眼,就算对他颇有微词,也不敢声张。

沈润手下都虞侯啐了口道:“这刘昂如今过得滋润,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沈润倒是淡淡的模样,但这份淡然也不过表面文章。他这人记仇,和清圆一样,早前沈家受的欺压多了,他砍瓜切菜般把不服的人收拾了个遍,现在有了心爱的姑娘,自然要为姑娘浴血奋战。

他拖着长腔道:“中丞大人大约以为自己是完人,殿前司拽不住他的小辫子,可他入股经商,以权谋私的事,做得还少么?前阵子我事忙,没得闲收拾他,今儿竟犯到我门上来了……”他大步进了衙门,边走边吩咐,“先打发人盯着他的买卖,等石堡城的事办妥了,我再好好和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