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页)

抱弦笑道:“正因这个才来找你,只别和外人说起,全当巧合罢了。至于闲言碎语,神仙也挡不住空闲的嘴,这府里有几个人不在背后议论四姑娘的?时候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既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对于月鉴来说,这种事不过举手之劳,顺水人情不做,倒是傻了。

次日一早,她就领着两个嬷嬷并两个粗使的小丫头过了淡月轩。

太阳才翻过院墙,夜里起了薄薄的雾,晨光打在正房的台阶上,满世界拢在一团柔软的光里。檐下放了竹帘,金丝藤红漆的,成片的篾竹拿金银线编排,和院子里脆嫩的荆桃相映,别有激烈玄妙的风味。果真屋子是要人经营的呀,空关了十几年的小院,早前传出闹鬼的传闻。现在四姑娘住进来,妥帖地收拾了,谁还想得起原先杂草丛生的样子!

四姑娘站在檐下,面朝太阳,眯眼微笑的样子,还有些稚气未脱。老太太起得早,每天卯初就在上房升座,简直像皇帝上朝,接受家里晚辈的请安。从太太一辈,到老姨太太和姨娘,再到孙辈,重孙辈,按序进来磕头,一轮忙完也刚过辰时。四姑娘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因此月鉴带人进来,她还是整整齐齐的,穿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戴着海棠滴翠的小簪头,立在三月的春光里,人是娇的,软的,像花儿一样。

月鉴领人给四姑娘见礼,请四姑娘过目,“奴婢挑了这几个,是下人堆里最精干者,供姑娘驱使。老太太发了话,姑娘年轻面嫩,纵着这些奴才也不是方儿。要是有谁不服管教,姑娘只管打发人来知会奴婢,老太太自会派嬷嬷过来整顿。”

清圆道好,“多谢姐姐了。”

月鉴笑了笑,欠身又行一礼,回荟芳园去了。

清圆站在那里一一打量,问:“谁是陶嬷嬷?”

其中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站出来,那双眼睛一抬,便讶然望住清圆,想是惊叹她与她娘长得像吧!

主子自有很多话要问,春台带余下的人退出了院子,抱弦道:“姑娘别在外头站着了,雾还没散,仔细湿气入了骨,作头疼。快回屋里去吧!”一面招呼陶嬷嬷,“打盆水来,伺候姑娘盥手。”

陶嬷嬷应了,去去很快复来。抱弦替四姑娘卷了袖子,她就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双暖玉般的手浸入水里,看久了人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退,重又回到了十四年前似的。

清圆拿手巾擦了手道:“嬷嬷是我娘跟前的老人,我好容易才找见你,如今把你调回来,只当故人重逢了。”

陶嬷嬷腿弯子一软,便跪了下来,含泪说:“奴婢真没想到,时隔十四年,见着了姑娘。可惜姨娘不在了,倘或没出那档子事儿,如今天伦之乐,不知有多欢喜。”

可世上事,最不该说的就是如果,一说如果便生出更巨大的遗憾。清圆让抱弦把人搀起来,怅然说:“我出生没多久,母亲便死了,她的为人样貌,我半分也不记得。今日找你来,是想请你说一说我娘的生平,我听了好些传闻,尖刀剜肉般,也不知真假,。”

陶嬷嬷想了想道:“姑娘只别听那起子人胡诌,奴婢早前虽不在房里伺候,但日日得见姨娘,姨娘的车轿出入也是奴婢负责的。要说姨娘的性情,待人最是和气,她进府三年,从来不曾和谁红过脸,下人跟前也不摆主子派头。后来抽冷子传出了姨娘毒死夏姨娘的消息,叫人怎么信得实呢!可惜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谁也不敢多嘴。姨娘给撵出府后,淡月轩就散了伙,十几年下来老人们或派到庄子上去,或死了,只有我还在府里,发落到下房做些杂活儿,几年见不着一位主子。”

清圆慢慢点头,招陶嬷嬷回来之前她也仔细查问过,陶嬷嬷那时候只是寻常下人,不受重视更谈不上心腹膀臂,淡月轩彻底垮台后,她受了些牵连,但尚且可以留在府里度日。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对那些惊心的往事有不同的见解,他们听得到四面八方各种回响,有他们自行判断的标准。

她捵了捵衣角道:“既请嬷嬷回来,我也拿嬷嬷当自己人,将来跟在我身边,总强似在下房做一辈子杂役。”

那是自然的,四姑娘无论如何是老爷的骨肉,歹作歹,靳姨娘的悲剧不可能在她身上重演。将来姑娘出阁嫁人,老妈妈做陪房,要是嫁得不赖,主子奶奶地尊养着,陪房嬷嬷也跟着沾光。

灰暗年月突来一点光,陶嬷嬷立刻抖擞起了精神,“奴婢伺候过姨娘,一辈子都是淡月轩的人,对姑娘没有不尽心的。”

清圆笑着说好,“那嬷嬷便用不着避讳了,把当年的情形细细同我说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