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李斯年久久未说话,程彦只以为问到了他的伤心处,他才会如此,心中不免有些自责。

她与李斯年相处多年,李斯年看似温润,实则颇为偏激,这种性格,不是温室中长大的人会有的。

更何况,在提起凌虚子的时候,李斯年从未将凌虚子称做师父,甚至话音里的敬畏之心也不多,说起凌虚子,他语气淡淡,像是在谈起一个陌生人一般。

丝毫没有凌虚子保住他性命、让他得以存活这个世界的感激。

程彦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凌虚子若是待李斯年极好,李斯年怎会善于用毒、精于配药?

他如今的手段毒辣与偏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凌虚子养蛊一般养成的。

程彦有些后悔,不该问李斯年这样的话题,便道:“你若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左右也不是甚么重要的事情。”

若李斯年真的将宁王假扮的凌虚子杀了,那她便从罗生暗卫中挑选一个,继续假扮凌虚子也就是了。

反正凌虚子没有要事不出关,世人极少能接触到凌虚子,只要暗卫仍按照凌虚子往日的行事作风来扮,想来世人也觉察不到凌虚子的芯子换了人。

程彦这般想着,又安慰李斯年道:“凌虚子的事情虽然不大重要,但你若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便与我说一说。”

“咱俩是要成亲的人了,无论有什么艰险磨难,我总会与你在一起,和你一起承担的。”

程彦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一只羽毛轻轻拂过李斯年的心口。

在她温柔抚弄下,他的心变得极软极软。

李斯年伸手把程彦揽在怀里,抬头看着被乌云遮去的皎皎月色,道:“没有甚么不可说的,都是一些往事罢了。”

“你若想听,我便说与你听。”

她曾闯入过他晦暗无光的年岁中,他的过去,她有权利知晓,他更愿意让她知晓。

就像她说的那般,他们是快要成亲的人,无论未来还是过去,他们都要一起承担,一起走过。

程彦看李斯年面平无波,心中却越发心疼,忍不住亲了亲李斯年脸颊,道:“你说吧,我都听着。”

李斯年抚了抚程彦的发,平静开了口道:“我虽然被凌虚子救下,养在三清殿,但凌虚子并未收我为徒。”

“我不是道士,更不是宫人。”

是一个不被世人所容,更不被三清殿所容的存在。

自他记事起,道士道童们便不理他,宫人们又喜欢欺负他,若是遇到有特殊癖好的贵人,他过分好看的那张脸,会让他的处境更为难堪。

某一日,他在外受了白眼与调戏,哭着去找凌虚子。

凌虚子是这个世界上除却母亲外,唯一一个愿意与他说话的人,哪怕凌虚子不让他唤他师父,在他心中,凌虚子也是如师如父的。

他找凌虚子,倒不是让凌虚子替他出头,而是想让凌虚子宽慰他两句,告诉他这个世界依旧是美好的,眼前的这些磨难,熬过去了,便不会再有了。

就像母亲曾经说过的那般,让他再坚持一段时日,他们很快便能解脱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母亲便带他回梁州。

母亲说梁州是他的故乡,那里很美,有山有水,更有对他笑脸相迎的百姓与亲人。

他很期待那种日子。

在他心中,母亲与凌虚子的性格虽然完全不同,一个温柔如春风,一个冷冽如寒风,可他依旧将凌虚子视为亲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凌虚子将他养在三清殿,他早就被天子处死了。

母亲给他生命,凌虚子让他活了下来。

他很感激凌虚子,哪怕凌虚子对他永远冷淡严苛,甚至从未对他笑过,他依旧敬重凌虚子。

他觉得凌虚子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内心还是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救下毫不相干的他。

他这般想着,找到凌虚子,吸着鼻子,将自己被宫人欺辱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以为凌虚哪怕情绪内敛,但当看到他遭遇这种事情的时候,也会与母亲一般,劝他坚强,别往心里去。

但凌虚子并没有。

凌虚子只是从厚厚的书卷中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如冬风冷冽:“自己没本事,合该被人欺负。”

那日的阳光甚是刺眼,穿过雕刻着祥云的镂空窗台,斜斜落在他身上。

他怔了怔,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后来他再也没有向凌虚子诉过苦。

他磕磕绊绊学会了制毒,学会了用药,摸索着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凌虚子依旧不对他做任何评价,将他视作蝼蚁一般,高高在上的态度,轻蔑厌恶的眼神,仿佛他的存在,只会给他徒增烦恼一般。

他感觉到凌虚子对他的不喜,性子越发沉默,除却凌虚子教授他东西的时候,他便不再出现在凌虚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