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

“老吴中弹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薛文博手拿着武器躺在壕沟里,听到身旁战友开口, 身子微微放下沉了沉, 现在是休战时间, 他不用担心从哪里会突然飞过来一颗炮弹将他们炸的粉碎,也有心情闲聊了。

“不是说已经让医护兵带走了吗?他那一枪被打到了胸口,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岁月如梭, 如今蹲在他们亲手挖出来的壕沟里, 薛文博几乎想不起来在没有来到战场之前他是个什么样子。

彬彬有礼,说话细声细气, 亦或者是从不会爆粗口?

薛文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质没有改变,只是来了战场大半年,他许多习惯也都随着大环境变了。

比如说现在,正在和战友说着话的薛文博眼尖瞧见一个新兵似是觉得安全了,微微冒出了头。

“嘿!!蹲下去!!命他娘的不想要了是不是?!!”

新兵几乎是立刻被这暴怒的如雷声响吓得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 还年轻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畏惧来。

薛文博没有时间去安抚他, 战场远比他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要惨烈的许多, 在书本上,炮火和死亡数都只是一串串数字,但在现实中,他却亲眼见着一个个战友死在了战友上。

他不能再温温和和的说话, 只有严厉的责骂才会让那些刚刚到来, 还懵懂不知事的年轻新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能保住他们本不应该留在此处的小命。

趁着这段休战时期, 薛文博翻找出了沾上泥沙的干粮,囫囵着吃下,随后又握着武器,警惕的绷紧身子靠在泥土上,好让自己的战友可以放心吃东西。

战火又一次蔓延开来,薛文博没有害怕,只是按照这大半年自己学到的种种规则开始反击。

他注意到那个之前被训斥的新兵懵懵懂懂的跟着身边人往前冲,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

即使害怕。

即使恐惧。

也还是不能退缩。

因为身后就是国家,他们退了,谁来保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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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恩从黄包车上下来,这个车夫是他长期雇佣的,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一路上都跑的像是一道闪电。

等到了地方,段青恩只来得及和他短暂道谢一句,就被早就守在门口的几个年轻医护兵拉到了里面。

他们身上都很狼狈,还有人的衣服破了,破掉的衣服下面还有血迹,显然是在带着伤者撤离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年轻的医护兵身子还在颤抖,甚至还有人在哭,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第一个迎上来的年轻人还算是理智,对着段青恩解释:

“院长,伤者胸口出血量太大了,子弹卡在了里面,我们实在不敢动手术,卢医生也来了,但是他看过之后说以他的体力恐怕支撑不下来一场手术,现在在里面的是陈医生,只能麻烦您了。”

“好,卢医生在哪里,让他简单说一下情况。”

段青恩大步大步的往前走着,他腿长,这么一走快了,简直能赶得上周围小跑着的医护兵,这些医护兵都算得上是段青恩的学弟,破碎的时代让他们没有空去花上几年的时间进修,只能在勉强能救治病人时就匆匆进了医疗队。

他们虽然年轻,但因为负责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见过的尸体伤者却数不胜数,但每次看到救不下来的军人,医护兵们都会难受一阵。

段青恩的到来就好比在他们心脏上注射了一阵镇定剂,让人安心无比。

几乎所有的医护兵都知道段青恩这个名字。

据说他曾经在国外进修医学,国内出事之后就赶回来弃医从文,但后来,战争再次激烈下来时,同窗都奔赴战场,他这个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人,却再次拿起了手术刀。

之后,他接手了家族产业,一路披荆斩棘建造起了抚孤院。

在这样的年代收留孤儿无疑是很不明智的,因为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们太多太多了。

也许他们的家人是被刺刀刺死的,也许是被空投下来的炮火炸死,也许是家产被占活活饿死,也许是逃荒过程中冻死病死。

总之,死法太多了,孤儿也太多了,段青恩家产业再大,要承担这么多孩子的衣食,也还是让他有了很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住,所有人都觉得他开抚孤院只是少年意气,而当金钱支撑不住这股气后,抚孤院也就开办不下去了。

但段青恩撑了下来。

他接纳孤儿,请来老师,为他们上课,教他们读书识礼,一点点的让这些孤儿明白,如今他们生在了错误的时代,却可以做一个正确的人。

为了维持孤儿院的开支,他变卖了不少家产,开了工厂维持生计,之后又开办了潞城第一家军医院。

这家军医院是由着如今在战场上的几位先生共同参与了出资的,虽然其中段青恩出的钱还是占了大头,但他能够说动这些平日里时不时还会有点摩擦的先生一起出资,就足够说明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