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弃妇

真可怜。

秋姜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耳朵里,却听着三十丈外奴婢房里传来的聊天声。她们都在说——她好可怜。

“夫人求了那么多次,公子都不肯来,真是半点往日情分都不念了……”娇俏的女声,是那个叫阿绣的婢女的。

“被送上山来的,都是失了宠的。”疲惫苍老的声音,是那个叫月婆婆的管家的,“这么年轻,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没个儿女傍身的,可怜哇……”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听说她得罪了大夫人,才被弄到山上静心养性,一养就大半年……看来,是没希望回去了。”阿绣感慨着,难免抱怨,“我们也得在山上陪一辈子不成?这里好冷啊,洗衣服洗菜能冻死人。”

“要不,再去求求管家,求她去公子面前递个好,只要公子能来看看夫人,没准一切就还有转机……”

秋姜静静地听着。

她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年初的时候大病一场,醒来后头疼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曾经做过什么,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

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需要重新认知眼前的世界。

幸好还能听懂别人说话。而且,听觉特别灵敏,很远的地方的声音都能听见。

因此,这些天,她一直静静地坐着听。

她所住的地方,叫陶鹤山庄,是建在一座叫做云蒙山的山顶上的,常年积雪,加上正值深冬,格外寒冷。

她听阿绣抱怨说这个月的炭用得特别快,全烧完了,因此,屋子冷得跟冰窟一般。

现在日头出来了,稍稍好一些,月婆婆就将她抱到窗前晒太阳。

窗外是个荒芜的院子,没有任何景致可言。倒是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干净得有如明镜。

据说她叫秋姜,是一个叫风小雅的人的十一侍妾,因为顶撞大夫人而失宠,被送上山来闭门思过。

除了她,陶鹤山庄里还有好几个同样失宠的侍妾,但彼此独门独院,相距甚远,从不往来。

这几个月,除了月婆婆和阿绣,她没见过第三人。

她想见见风小雅,但月婆婆几次递话过去,都没回应。月婆婆每次给找的理由都不一样,什么公子可能还没消气,你再等等;公子太忙最近没时间,你再等等;公子也病了出行不便,你再等等……

可秋姜却早已从月婆婆和阿绣的私下耳语中得知:风小雅拒绝来看她。

真可怜。

阿绣和月婆婆都这么说她。

秋姜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抬动手臂,慢慢地、一点点地抓住窗棱,就差一点、差一点了……

啪!

月婆婆和阿绣闻声匆匆赶来,冲进房间时,看见的就是秋姜又一次地摔在了地上。

“拿什么做什么,叫我们一声便好。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别逞能啊!”阿绣带着几分埋怨地将她抱起来,十六七岁年纪,力气倒是很大,抱着她回榻,半点不喘气。

月婆婆掀开她的衣服,果不其然地看见她身上又多了几块青痕。

阿绣一边为她抹药,一边继续责怪道:“才三天,就摔了七八次,药膏都快用完了。要等初一他们才送东西上山,还有十天,什么都得省着用。”

秋姜并不说话,她五官平凡,沉默不言时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雕。

阿绣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盖上被子:“行了,你还是躺着吧。快午时了,我去做饭。”

阿绣离开后,月婆婆也正要走,忽听被中传来一声呜咽,极轻极浅,满是压抑。

月婆婆回头看了被中的可怜人一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当晚秋姜就病了。

高烧不退,浑身战栗,米汤难进。

阿绣慌了:“这、这可怎么办?得请大夫来啊!可我们是不准下山的,怎么办怎么办?”

月婆婆犹豫许久,才去暖阁里抓了只鸽子,夹张字条让它飞下山了。

阿绣很是震惊:“婆婆您养的鸽子原来是做这个用的?”

月婆婆叹气:“公子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给他放鸽子,可我看夫人这状况……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

“公子真是无情之人。”没有见过风小雅,只是听说了许多他的事迹的阿绣如此道。

这位无情的公子终于在第二天晚上,踏足陶鹤山庄。

阿绣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心脏扑扑乱跳:太、太……太俊了!

风小雅素有燕国第一美男子之称,可阿绣没想到,他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好看。他穿着一身黑衣,从马车上走下来,自他出现后,周遭的一切便不再存在。

天上地下,所有光束华彩,尽只照着他一人。

阿绣屏住呼吸,不敢再看,低头守在门旁。

跟公子一起来的是个灰衣随从,身形枯瘦,同样不苟言笑。他走上前为秋姜搭脉,片刻后回禀道:“惊风着凉,寒气入体导致,不是什么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