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黄金衔尾蛇(二)

教皇的车队在三天后的傍晚抵达了瓦拉多市,他们将在这里休整一天,然后乘坐列车前往罗曼首都别勒黎,瓦拉多是教皇国边境靠近罗曼的最后一个城市,因为毗邻罗曼和其他自由城邦,所以商贸业非常发达,城市里光是银行就有七家。

市长从一位男爵那里借来了他的度假城堡,勉强将教皇和他的随从们都安顿好,拉斐尔洗了个澡,顶着有些潮湿的长发从楼梯上下来,一楼的大厅里分散着站了几名黑衣修士,壁炉前摆了两张软椅,费兰特站在空椅子边。

拉斐尔走过去,在费兰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费兰特扭头看了一眼,目光里露出一丝无奈,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绸带,将拉斐尔的长发系起来,他的动作熟练到令人惊愕,好像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拉斐尔堪称乖巧地任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带着好奇和探究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那张扶手椅上的人。

那是个女人。

但是从第一眼上看,实在很难辨认出她的性别。

她的头发剃得比寻常男性还短,像是胡乱修剪的稻草茬,长短凌乱地顶在头上,一顶破毡帽遮住了大半脑门,露出一双格外有精神的蓝眼睛,颧骨高耸,下巴削尖,面部轮廓带有男性似的刚强,身形消瘦,裹在一件男式的宽大短罩衣里,下身是用草绳扎在腰间的长裤——她实在不是一个能令人赞颂美貌的女人,不如说,按照时下的评判标准,这样长相近似男性的女人可以称得上是丑陋不堪,尤其是她似乎也没把自己当成女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都透着男性化的攻击性。

“阿纳斯塔西亚女士,很抱歉以这种方式邀请您前来做客,希望我的孩子们没有对您无礼,”拉斐尔带着歉意朝她微笑了一下,“其实我本来的计划是前去拜访您,但是我的侍从官说您这几天一直待在乱葬岗里——”

阿斯塔西尼亚卷起嘴唇,不知是嘲讽还是无语地冷笑了一下。

拉斐尔看她一脸的警惕,于是将一直卷在手里的那本书轻轻放在了腿上,向着她展露了封面。

一看见这本书,阿斯塔西尼亚的眼神就变了,她的目光死死定在封面上,那种警惕如水洗般从她脸上消融,转而变成了另一种欣喜和激动:“你看过这本书?你也认同我的观点?我就说!世界上还是有聪明人的!你是来跟我交流学术的吗……”

她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朝着拉斐尔发射过来,年轻的教皇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仰身体,露出一丝惊讶的苦笑,没想到明明刚才还满身防备的女人居然这么容易卸下警惕心,也不知道该夸她天真还是批评她戒备不够。

阿斯塔西尼亚完全没有意识到拉斐尔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好像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开始自顾自地宣讲自成体系的“学术理论”:“……经过我的研究,每一个人的结构都是一模一样的,神创造了我们,在母胎中赐予我们完善的躯体,这不是人能够完成的伟业,每一个器官都有其用途,而血液的流向也是固定的,用任何理论都无法解释这一点,除了万能至高的神,有谁能制定这样精密的系统,并让它们运转起来?事实上,经过我的研究和确认,我认为——”

拉斐尔含着微笑听她狂热的宣讲,端起旁边的瓷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带着花草芳香的甜茶,这种由时令花草组成的甜味茶饮是瓦拉多市的特产,瓦拉多的市长正在向冕下的随队商人们推销这种物产,而拉斐尔也不介意在之后的旅途中多品尝一下这种别有风味的茶水。

甘甜的茶水刚涌入口腔,他就听见了阿斯塔西尼亚坚定地高声宣布:“——神是有性别的,而且神是女性!”

“咳咳咳咳咳……”拉斐尔一口水呛在了喉咙口,气管顿时发出了严正抗议,教皇差点端不住手里的杯子,费兰特在一边贴心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替冕下顺了顺脊背,用冷飕飕的视线瞪阿斯塔西尼亚。

“非常、有创意的见解,但是我衷心希望您还没有向别人宣传过您的新发现。”拉斐尔说这句话时绝对是真心实意的。

这就要涉及到教廷现在对教义的解释。

在神学和宗教都尚未发展到完善阶段的现在,教廷将所有对教义的解释权统统握在手里,任何对经文和教义的新解读都是不允许的,一旦有对教义的不同解释,就会被教廷判定为渎神者,进行严厉的教育,如果教育无效,教廷有权对他合法地处以极刑。

当然,在教廷内部,对一个问题也会有不同流派的解读,教皇很多时候也会不得不卷入这些流派的争论中,当然,除了那些最为虔诚的教徒,很多争论都建立在是否对自己有利、是否能增加教廷的统治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