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第4/5页)



数杯之后,坐不移时,蔡御史起身,夫马、坐轿在于三门外伺候。临行,西门庆说起苗青之事:“乃学生相知,因诖误在旧大巡曾公案下,行牌往扬州案候捉他。此事情已问结了。倘见宋公,望乞借重一言,彼此感激。”蔡御史道:“这个不妨,我见宋年兄说,设使就提来,放了他去就是了。”西门庆又作揖谢了。看官听说:后来宋御史往济南去,河道中又与蔡御史会在那船上。公人扬州提了苗青来,蔡御史说道:“此系曾公手里案外的,你管他怎的?”遂放回去了。倒下详去东平府,还只把两个船家,决不待时,安童便放了。正是:

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

当日西门庆要送至船上,蔡御史不肯,说道:“贤公不消远送,只此告别。”西门庆道:“万惟保重,容差小价问安。”说毕,蔡御史上轿而去。

西门庆回到方丈坐下,长老走来合掌问讯,递茶,西门庆答礼相还。见他雪眉交白,便问:“长老多大年纪?”长老道:“小僧七十有四。”西门庆道:“到还这等康健。”因问法号,长老道:“小僧法名道坚。”又问:“有几位徒弟?”长老道:“止有两个小徒。本寺也有三十余僧行。”西门庆道:“这寺院也宽大,只是欠修整。”长老道:“不满老爹说,这座寺原是周秀老爹盖造,长住里没钱粮修理,丢得坏了。”西门庆道:“原来就是你守备府周爷的香火院。我见他家庄子不远。不打紧处,你禀了你周爷,写个缘簿,别处也再化些,我也资助你些布施。”道坚连忙又合掌问讯谢了。西门庆吩咐玳安儿:“取一两银子谢长老。今日打搅。”道坚道:“小僧不知老爹来,不曾预备斋供。”西门庆道:“我要往后边更更衣去。”道坚连忙叫小沙弥开门。西门庆更了衣,因见方丈后面五间大禅堂,有许多云游和尚在那里敲着木鱼看经。西门庆不因不由,信步走入里面观看。见一个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扌刍]搜,生的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拃,头上有一溜光檐,就是个形容古怪真罗汉,未除火性独眼龙。在禅床上旋定过去了,垂着头,把脖子缩到腔子里,鼻孔中流下玉箸来。西门庆口中不言,心中暗道:“此僧必然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因此异相?等我叫醒他,问他个端的。”于是高声叫:“那位僧人,你是那里人氏,何处高僧?”叫了头一声不答应;第二声也不言语;第三声,只见这个僧人在禅床上把身子打了个挺,伸了伸腰,睁开一只眼,跳将起来,向西门庆点了点头儿,[分鹿]声应道:“你问我怎的?贫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

寒庭寺下来的胡僧,云游至此,施药济人。官人,你叫我有甚话说?”西门庆道:“你既是施药济人,我问你求些滋补的药儿,你有也没有?”胡僧道:“我有,我有。”又道:“我如今请你到家,你去不去?”胡僧道:“我去,我去。”西门庆道:“你说去,即此就行。”那胡僧直竖起身来,向床头取过他的铁柱杖来拄着,背上他的皮褡裢──褡裢内盛了两个药葫芦儿。下的禅堂,就往外走。西门庆吩咐玳安:“叫了两个驴子,同师父先往家去等着,我就来。”胡僧道:“官人不消如此,你骑马只顾先行。贫僧也不骑头口,管情比你先到。”西门庆道:“一定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开这等朗言。”恐怕他走了,吩咐玳安:“好歹跟着他同行。”于是作辞长老上马,仆从跟随,迳直进城来家。

那日四月十七日,不想是王六儿生日,家中又是李娇儿上寿,有堂客吃酒。后晌时分,只见王六儿家没人使,使了他兄弟王经来请西门庆。吩咐他宅门首只寻玳安儿说话,不见玳安在门首,只顾立。立了约一个时辰,正值月娘与李娇儿送院里李妈妈出来上轿,看见一个十五六岁扎包髻儿小厮,问是那里的。那小厮三不知走到跟前,与月娘磕了个头,说道:“我是韩家,寻安哥说话。”月娘问:“那安哥?”平安在旁边,恐怕他知道是王六儿那里来的,恐怕他说岔了话,向前把他拉过一边,对月娘说:“他是韩伙计家使了来寻玳安儿,问韩伙计几时来。”以此哄过。月娘不言语,回后边去了。

不一时玳安与胡僧先到门首,走的两腿皆酸,浑身是汗,抱怨的要不的。那胡僧体貌从容,气也不喘。平安把王六儿那边使了王经来请爹,寻他说话一节,对玳安儿说了一遍,道:“不想大娘看见,早是我在旁边替他摭拾过了。不然就要露出马脚来了。等住回娘若问,你也是这般说。”那玳安走的睁睁的,只顾[扌扉]扇子:“今日造化低也怎的?平白爹交我领了这贼秃囚来。好近路儿!从门外寺里直走到家,路上通没歇脚儿,走的我上气儿接不着下气儿。爹交雇驴子与他骑,他又不骑。他便走着没事,难为我这两条腿了!把鞋底子也磨透了,脚也踏破了。攘气的营生!”平安道:“爹请他来家做甚么?”玳安道:“谁知道!他说问他讨甚么药哩。”正说着,只闻喝道之声。西门庆到家,看见胡僧在门首,说道:“吾师真乃人中神也。果然先到。”一面让至里面大厅上坐。西门庆叫书童接了衣裳,换了小帽,陪他坐的。吃了茶,那胡僧睁眼观见厅堂高远,院字深沉,门上挂的是龟背纹虾须织抹绿珠帘,地下铺狮子滚绣球绒毛线毯。正当中放一张蜻蜓腿、螳螂肚、肥皂色起楞的桌子,桌子上安着绦环样须弥座大理石屏风。周围摆的都是泥鳅头、楠木靶肿筋的交倚,两壁挂的画都是紫竹杆儿绫边、玛瑙轴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