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四(第2/4页)

叫到老初的名字的时候,他早站在牛群的旁边,他底根想要个牤子,寻思着牤子劲大,下晚省喂,不喂料也行,不像骡马,不喂豆饼和高粱,就得掉膘。他今年粮食不够,又寻思着,使牛翻地,就是不快当,过年再说吧。他牵着一个毛色像黑缎子似的黑牤牛,往回走了。一个小伙子叫道:

“老初,要牛不要马,是不是怕出官车呀?”

老初回过头来说:

“去你的吧,谁怕出官车?摊到我的官车,不能牛工还马工,换人家马去?”

老田头走到老孙头跟前,问道:

“你要哪个马?”

老孙头说:

“还没定弦[3]。”

其实,他早打定了主意,相中了拴在老榆树底下的右眼像玻璃似的栗色小儿马。听到叫他名,他大步流星地迈过去,把它牵上。张景瑞叫道:

“瞅老孙头挑个瞎马。”

老孙头翻身骑在儿马的光背上。小马从来没有骑过人,在场子里乱蹦乱跑,老孙头揪着它的剪得齐齐整整的鬃毛,一面回答道:

“这马眼瞎?我看你才眼瞎呢。这叫玉石眼,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多咱也不能瞎呀。”

小猪倌叫道:

“老爷子加小心,别光顾说话,看掉下来屁股摔两瓣。”

老孙头说:

“没啥,老孙头我赶二十九年大车,还怕这小马崽子,哪一号烈马我没有骑过?多咱看见我老孙头摔过跤呀?”

刚说到这儿,小儿马子狂蹦乱跳,越跳越高,越蹦越有劲。两个后腿一股劲地往后踢,把地上的雪,踢得老高。老孙头不再说话,两只手豁劲揪着鬃毛,吓得脸像窗户纸似的煞白,马绕着场子奔跑,几十个人也堵它不住,到底把老孙头扔下地来。它冲出人群,跑出学校,往屯子的公路一溜烟似的跑走了。郭全海慌忙从柱子上解下青骒马,翻身骑上,撵玉石眼去了。这儿,老孙头摔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周围的人笑声不绝。趁着老孙头躺在地上叫哎哟,不能回嘴的机会,调皮的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打趣道:

“怎么下来了?地上比马上舒坦?”

“没啥,这不算摔跤,多咱看见咱们老孙头摔过跤呀?”

“这屯子还是数老孙头能干,又会赶车,又会骑马,摔跤也摔得漂亮。啪嗒一响,掉下地来,又响亮,又干脆。”

老孙头手脚朝天,屁股摔痛了。他哼着,没有工夫回答人们的玩话。几个人跑去,扶起他来,替他拍掉沾在衣上的干雪,问他哪块摔痛了?老孙头站立起来,嘴里嘀咕着:

“这小家伙,回头非揍它不解。哎哟,这儿,给我揉揉。这小家伙……哎哟,你再揉揉。”

郭全海把老孙头的玉石眼追了回来,人马都气喘吁吁。老孙头起来,跑到柴火垛子边,抽根棒子,撵上儿马,一手牵着它的嚼子,一手狠狠抡起木棒子,棒子抡到半空,却扔在地上,他舍不得打。

继续着分马。各家都分了可心牲口。白大嫂子,张景瑞的后娘,都分着相中的硬实马。老田头夫妇,牵一个膘肥腿壮的沙栗儿马,十分满意。李大个子不在家,刘德山媳妇代他挑了一个灰不溜的白骟马,拴到她的马圈里。

李毛驴转变以后,勤勤恳恳,大伙把他名也排上了。叫号叫到他的时候,他不要马,也不要牛,栽花先生问他道:

“倒是要啥哩?”

李毛驴说:

“我要我原来的那两个毛驴。”

“那你牵上吧。”

李毛驴牵着自己的毛驴,慢慢地走回家去,后面一群人跟着,议论着:

“这真是物还原主。”

“早先李毛驴光剩个名,如今又真有毛驴了。”

李毛驴没有吱声。他又悲又喜,杜善人牵去的他的毛驴又回来了,这使他欢喜,但因这毛驴,他想起了夭折的孩子,走道的媳妇,心里涌出了悲楚。后尾一个人好像知道他心事似的,跟他说道:

“李毛驴,牲口牵回来,这下可有盼头哪,好好干一年,续一房媳妇,不又安上家了吗?”

三百来户,都欢天喜地。只有老王太太不乐意。她跟她俩小子,没有挑到好牲口。牵了一个热毛子马。这号马,十冬腊月天,一身毛褪得溜干二净,冷得直哆嗦,出不去门。夏天倒长毛,蹚地热乎乎地直流汗。老王太太牵着热毛子马,脑瓜搭拉着,见人就叹命不好。老孙头说:

“那怕啥?你破上半斗小米,入在井里泡上,包喂好了。”

老田头也说:

“过年杀猪,灌上两碗热血就行。”

老王太太说:

“还要等到过年啦。”

郭全海看着老王太太灰溜溜的样子,走拢来问道:

“怎么的哪,这马不好?”

“热毛子马。”

郭全海随即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