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第3/3页)

“我要见见萧队长,我叫李桂荣。”

老万仔细打量他。他穿一套破裤袄,戴一顶套头帽子。老万问他:

“你是头茬[3]农会的李文书吗?萧队长还没有起来。”

李桂荣退出,老万也没有送他,仍旧低头哼他的歌子,仔细擦匣枪的零件。一会老孙头来了,老万笑着招呼他:

“上炕,上炕暖和暖和。”

老孙头上炕,盘腿坐在炕桌子旁边,笑着说道:

“李桂荣来干啥的?”

老万逗乐子,随口编一句:

“他来告你的。”

老孙头笑眯左眼说:

“他来告我老孙头?我才不怕呢,我又没有溜张富英的须。张富英办农会,他当文书。张富英跟小糜子相好,他穿针引线。他当我不知道。老孙头我走南闯北,啥事不明白?他们当令,尽找些头头脑脑,杜善人、唐抓子,也能上农会,穷人说话不好使,你反正是人越老实,越吃不开。张富英腰里别个小腰别[4],穿双大皮鞋,走道挎嚓挎嚓的,活像个‘满洲国’警察。”

“张富英打过你吗?”

老孙头认为叫人打过,是丢人的事,他不承认,说:

“他敢。”

老万知道这件事,笑着顶他道:

“他们说,他踢过你一皮鞋脚。”

老孙头忙说:

“你听他们瞎造谣,谁敢踢我?要是叫他踢过,我早坦白了。这又不丢人,坦白了倒是光荣。”

老孙头把坦白光荣这些新字眼,乱用一通,说得老万笑起来,把东屋萧队长笑醒了。

“谁呀?你们笑啥?”

老万回答道:

“老孙头来了。”

“请他过来。”

老孙头过来,坐在八仙桌子旁。瞅着炕上,萧队长和郭全海都起来了。郭全海穿好衣裳,饭也没吃,出去收缴头茬农会的民兵的枪去了。萧队长一面穿衣洗脸,一面跟老孙头闲唠:

“日子过得好不好?”

“你反正是干的捞不着,稀的有得喝。”

“还是给人家赶车?”

“不赶车咋整?人呆得住,嘴呆不住呀。”

萧队长想知道屯子里人对头年分地的印象,满不满意。

“老孙头你两口子分的地好不好?”

“挺好,种啥长啥。”

说得拿着脸盆舀水进来的老万又笑起来。老孙头自己不笑,他心里老记挂告状的事,又凑近炕沿说道:

“他们来说我什么?我正要告发他们。他们尽糊弄官家,头年萧队长走后,区上来人调查夹生饭,要找老百姓。张富英说,都下地了,屯子里光剩老爷子老大娘。区上的人说:‘找他们来也行。’张富英找俩老人来,老太太耳朵有点背,老爷子眼睛有点看不清。区上的人问:‘你们这屯有夹生饭没有?’老太太没有听准,回答道:‘我们这儿都吃小米子,没有大渣子饭。’区上的人又问:‘你们这儿有破鞋吗?’老太太这回听准了,叹了一口气,又回答道:‘哎呀,咱们几辈子尽穿破鞋,哪能穿好鞋?’区上的人又好笑又窝火,骂道:‘扯淡。’老爷子忙说:‘她耳朵有点背。同志,有啥问题,你问我吧。’这时候,张富英进去拉区里的人到西屋,那儿炕桌上,摆好了酒菜,张富英、李桂荣,外加唐屯长,陪着区上的人吃着喝着,把酒盅都捏扁了。他还要来告我呢,他自己有啥好样,尽糊弄人。”

这时候,老田头来邀萧队长去吃早饭,顺便邀老孙头作陪。吃的是面条。老孙头一面吃,一面笑着说:

“这顿面条,请得应景。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

老田头说:

“卖柈子整了点白面。我老伴说:咱们要请萧队长。他这一来,大伙心里有仰仗,坏蛋都十指露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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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没结婚。

[2] 隐藏。

[3] 上届。

[4] 腰别:别在腰上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