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中午时分,县上一位副县长和酒厂厂长陪同着法国人来到了蔡家,法国人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蔡老黑的知识里,外国的女人是年轻时漂亮若仙,而一到中年之后就全发福得面包似的,但眼前的女人个子高挑,衣着高贵,精神得倒有四十余岁,蔡老黑一时不知道怎么应酬,起身和人家握过手了,让过座了,去提茶壶时手都发抖,鼻梁上就出了汗。西夏忙过去接了茶壶倒水,一一递给了客人,经过蔡老黑身边,悄声说了一句:“甭紧张,洋人也都是人!”蔡老黑咳嗽了一声,腰板就挺直了。副县长告诉蔡老黑,这位女士并不是法国大酒厂的老板,而是老板的朋友,她因别的事来北京,顺路代表厂方来先考察一下县酒厂的设备、技术和生产状况,昨日从北京坐飞机一到省城,直接搭车到了县上,今早就先来看看葡萄基地,她要看看三个葡萄基地,高老庄是第一站,明日一早去酒厂考察,下午返回省城,后天就回北京了。蔡老黑说:“好的,好的。”就开始向各位客人介绍他的葡萄园,先头还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一字一顿,毫无重复和闲话,西夏已听出这是有人为他准备了讲稿,他已经背诵熟了,但偏要说普通话,又说得不准确,副县长说:“用本地话说吧。”他说起本地话就流畅多了,越说越激动,那一条腿就担在另一条腿上,脚尖不住地摇晃。西夏过去添茶,有意识地撞了他一下腿,看着他努努嘴,蔡老黑就不摇脚了。洋女人听过了蔡老黑的介绍,称赞了几句中国的农民了不起,却对着翻译问起了什么,翻译就对西夏说:“她问你是什么人,多么美丽的小姐,也是这里的农民吗?”蔡老黑一时噎住,西夏说:“我不是农民,但是蔡总经理的秘书!”翻译向洋女人翻译了,那女人说:“哇,蔡总经理有这样的秘书,肯定是葡萄园很有实力了!”就提出到葡萄园去看看。一行人到了葡萄园,西夏就跟随在后边,蔡老黑说:“你今天给我光辉了,你往前走吧,多给她说说葡萄园的好话。”西夏说:“我骗了人家一回,如果人家要问我关于葡萄的事,那就露马脚了!”不肯去。那洋女人看得十分仔细,问得也特别多,还时不时拿了相机拍照,西夏就感叹人家这么大的年龄了,风尘仆仆一路不歇,倒还显得如此神采奕奕,就禁不住也主动上去会话。她在校时学过英语,法语的水平不高,只能说些简单的生活用语,洋女人竟撇下县上领导、酒厂厂长和蔡老黑,不停地同她说话。在穿过葡萄园中的小路时,竟问道:“你不是纯中国人?”西夏说:“是中国人,不是纯汉人。”洋女人说:“你的爸爸或妈妈是欧洲人?美国人?”西夏说:“都不是。”洋女人就看着西夏的眼睛,说:“你的眼球怎么也是蓝的?”西夏就笑起来。跟在他们后边的蔡老黑叽叽咕咕对县上领导和厂长介绍起西夏,听了西夏和洋女人的话,就给西夏个神色,西夏退回来,蔡老黑说:“你不是汉人?”西夏说:“子路说纯汉人的脚小拇趾甲是双的,我却不是。”蔡老黑说:“瞧着你就像个洋人,什么人爱什么人,老外总喜欢和你说话哩!”西夏说:“你们要谈生意的,你们得主动和人家拉话,让我尽和人家说什么呀?!”蔡老黑就走前去,开始讲这个园子是多少亩,年产多少吨,品种是如何地优良,过了这个园子,老牛川沟那儿还有两万亩一个园子的。鹿茂避开翻译,低声说:“牛川沟哪儿有园子?人家要看怎么办?”西夏说:“他肩下了他擦屁股去!”就从一条水渠沿上往旁边走,走到一棵柿子树底下去乘凉。柿树下堆了一堆破砖碎瓦,一块石碑却露出半个身子,忙扒了几下,见碑圆首,浅浮雕二龙戏珠纹,元朝至正十四年刻《高学朝镇压祖坟悔罪碑》,不禁大喜,掏笔取本就录文字:
闻之《礼》曰:“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夫祭者,非自外至,自中出,生于心者也。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爱则存,致悫则著,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我族世居岭北,支派颇繁,虽负质纯鲁,礼教多疏,然既生化日之下,当存水源木车之思,尊祖敬宗可不务乎?不意去岁冬,有族人高学朝者,贪鄙成性,溺爱居心,思免幼子之微疾,开掘宗墓;听信瞽口之谗言,镇压祖坟。既尊尊之道绝,复亲亲之谊疏,不惟不重夫祭义,而且大败夫祭义也。我族人等感曰:“圣云‘断一木、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伊今所为若此而可不以不孝向乎?”于是伊亦悔过自新,请罪领罪,杀牲讽经,竖石立碑,虽不能尽为先王报本追远之道,亦可以不失盛世仁孝为治之风也。凡后嗣子孙,倘有愚昧如高学朝者,亦可观此碑而口然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