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王才就正正经经和马书记站在一起,王才的媳妇却把王才拉过去,说:
  “你就这一身油渍麻花的衣服呀?快去换身新棉袄!”
  “这身就好!”王才边说边去作坊拿了一件生产时系的围裙,说,“这就更好了,干啥的穿啥嘛,明年,作一套工作服。”
  直到下午三时,马书记才离开了镇子。但是镇子里的议论竞一直延续了三天。人们在家里谈说这件事,在街巷碰头了还是谈说这件事。三天后,要求加入加工厂的又有了四人,当然都是王才精心挑选的。同时,县上寄来了王才与马书记的合影照片,放得很大。王才的形象并不好看,衣服上的油垢是看不见的,但他并没有笑,嘴抿得紧紧的,一双手不自然地勾在前襟,猛的一看。倒像一个害羞的孩子。
  王才却珍贵这帧照片,花了三元钱,买了玻璃镜框装了。中堂上原是小女儿布置的,满是美人头的年历画,王才全取下来,只挂两个镜框:一个是专业户核准证,一个就是这合影。媳妇说:
  “那画多好看呀,红红绿绿的。”
  王才说:
  “你懂得什么?这就是保证,咱的靠山呢!”
  于是,王才家里的人开始抬头挺胸,在镇街上走来走去了。逢人问起加工厂的事,他们那嘴就是喇叭,讲他们的产品,讲他们的收入,讲他们的规划;讲者如疯,听者似傻。王才知道了,在家里大发雷霆:
  “你们张狂什么呀!口大气粗占地方,像个什么样子?咱有什么得意的?有什么显摆的?有多大本事?有多大能耐?咱能到了今天,多亏的是这形势,是这社会。要是没有这些,你爹还不是一天只挣六分工?就是加工厂办起来,还不是又得垮下来!记住,谁也不能出去说东道西,咱要踏踏实实干事,本本分分做人!谁也不能在韩家老汉面前有什么不尊重的地方!”
  王才说着,自己倒心酸得想流眼泪,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复杂的感情。家里人从此就冷静下来,再不在外报复性地夸口了。当然,王才这话是对家里人说的,家里人没有对外提起,外人是不知道的,韩玄子更是不知道。那天,公社干部送走马书记后,王书记和张武干就又赶来参加韩玄子家的“送路”。来时,客人已吃罢饭散了席。二贝和白银不在,还送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盆碗盏去了。二贝娘在院子里支了木板,铺了四六大席,将大环锅里的剩米饭晾起来;米下得太多了,人走得太多了,剩了近一半。二贝娘见王书记他们进了院,乍拉着双手叫道:
  “王书记,张武干!”
  声音颤颤地说不下去了。王书记问:
  “老韩呢?”
  “睡了。”二贝娘说,“人还没走清,他就喝醉了,睡了。”
  两人进了卧室,韩玄子听见响动要翻身起来,两人劝睡下,老汉却还是起来了,昏昏沉沉的,却要给他们重新备饭备菜备酒。两人推辞不过,吃喝起来,韩玄子说:
  “我特意留下来一瓶汾酒,来,咱喝吧,我知道你们是要来的。你们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你们啊!”
  两人不让老汉再喝,韩玄子却坚持自己没醉。喝过三盅,韩玄子却没了话,王书记和张武干也没了话,三人只是闷闷地喝。间或只是:
  “喝呀!”
  应声道:
  “喝。”
  就喝了。
  二贝和白银送还了东西回来,又在院里拾掇了好长时间,竞才知道爹在堂屋里陪王书记他们喝酒,觉得奇怪:多少年来,他们喝酒总是吆三喝四,猜令划拳的,今日怎么却喝哑酒?
  二贝娘说:
  “你去给王书记他们敬酒,不敢让你爹再喝了;喝多了,晚上非发脾气不可.家里又不得安生了,明日还要到白沟去呀!”
  二贝走进堂屋,给王书记他们敬了酒,见爹眼光发直,就说:
  “爹,你不敢喝了,我来陪王书记、张武干吧。”
  韩玄子说:
  “我没事。你去把叶子叫来,我有话给她说。”
  叶子去泉里挑水,回来了,韩玄子说:
  “叶子.明日你们那边招待几席客?”
  叶子说:
  “不是给爹说了吗?那边没人手,不招待村里人,本家是一席;咱这儿本家去两席,再没人了。”
  韩玄子说:
  “你听爹说,今天咱饭菜剩得多,今夜晚,你们把这饭菜拿
  过去,明日就多待几席,要么剩下也吃不完。二贝,你去村里,多叫些人,明日能去的就都到白沟去!”
  按风俗,“送路”后,第二天就在男方家举办婚礼——天一明,新女婿领了帮工的人,到女方家放鞭炮,提礼物,抬箱抬柜。然后新嫁娘披红戴花,到男家一拜天地,二拜列祖,三夫妻对拜,就人洞房,坐一新席,一天一夜竞不吃不喝不屙不尿了。然后是唢呐锣鼓的吹打,然后是杯盘狼藉的吃席——当然,叶子和三娃是属于先结婚后仪式,一切程序就有了理由取消和减少,他家的待客纯属象征性的了。但韩玄子酒后却撕毁了先前的协议,又要再大闹一次。叶子是听爹的;三娃有意见却不敢发作;二贝也是不满,但立即又体谅了爹;一肚子的无限同情,出来对娘说了,心里还是酸酸的。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