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李士诚焦急不安地问:

“这么说,井下一千多人全要送命?”

王天俊点了点肥实的脑袋:

“可以这样认定!科学历来是无情的!”

“那么,井下的巷道和设备呢?会不会有严重损坏?”

总矿师先生想了一下,回答道:

“一般来说,除了位于爆炸中心和燃烧通道上的设备会遭到严重破坏之外,其它情况尚不至于如此严重。然而,要命的是大火,爆炸带来的大火,不但会烧掉井下的机器设备,而且,如控制不力,还会烧毁整个煤田……”

“那么,我们如今还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王天俊长长叹了口气,摇摇脑袋道:

“刚才我已经反复说过,我们中国人、中国自营煤矿者对瓦斯之危害,一直没有深刻之认识,事到如今,我个人是毫无办法的!现在大火已经烧起,爆炸还在继续,组织地面人员下井抢救是极为危险的,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另外,设备短时间内是运不出来的,加之地下的人也大都遇难,因此,也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我们就看着这场大火烧下去!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赵德震用白眼珠子扫着王天俊,冷冷地问。

王天俊不停地用手帕揩着额头上的汗珠儿,仿佛费了极大的劲,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

“惟一的办法……惟一的办法,只有……只有立即将井口封闭,切断地面对地下的空气供应,使……使地下之空气在燃烧过程中自然耗尽;而后,促使地火熄灭,再派人下去收拾现场……”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只有这样,公司才可尽量减少损失,国家才能保住这块煤田,这确乎……确乎是一个极严酷的现实!我……我委实不愿讲,我知道,现在封井,我们做不到。包围着这座大楼的窑工、乡民们会把我们活活吞吃掉!况且……况且不人道,井下也许还有少数侥幸活着的人们,我们……我们……这也……我们也应该对他们负责!”

总矿师王天俊的这一番话倒是极清醒的,不要说马上派人封井,就是现在想走出大华公司的这座经理楼,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李士诚不是那种泥捏的软蛋,他准备拼着身家性命去应付眼前的这场重大危机。为此,他在灾难发生后的一个小时内,连续向省府实业厅、宁阳县知事公署、宁阳镇守使署,发了几份急电,通报爆炸实情,申请救援。宁阳县知事张赫然是公司顾问,宁阳镇守使张贵新以往和大华公司也交往甚密,李士诚相信,他们决不会袖手旁观的!况且,这场涉及上千条人命的重大灾难发生在他们所管辖的地面,他们即使和大华公司没有什么交往、和他李士诚没有交情,也得出面处理。

然而,现在,他却只有等待,等待公司协理陈向宇应付掉窑民们最初的骚动与冲击,等待着镇守使张贵新派来救兵……

在这令人焦虑的等待之中,李士诚产生了一种被埋葬的感觉。他觉着他置身的这间地下室像一座洋灰钢骨造就的坟墓,把他,把大华公司,把一个实业家非凡的梦想埋葬了。

腕子上的金表在吧嗒、吧嗒走动着,把一格又一格的光阴、一圈又一圈的时间抛到了身后,抛还给了永恒的历史。他想哭,为他的矿井,为他的事业,为他付出的光阴,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记录。

这值得好好哭一回。

第9节他的第十三次失败

李士诚天生是个实业家,从二十岁开始办实业,二十年中大小办过十三个厂子,失败过十二次。他的父亲是前清道台,很有钱,据说和办洋务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过往甚密。后来,父亲死在任上,给他撇下了一百八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和几千亩土地,为他创办实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二十岁那年,他不顾母亲和家族的反对,在苏州创办了第一个造布厂,不料,是年秋天,一场大火把造布厂收进的棉花烧个精光,致使造布厂关门。二十一岁那年,他自作聪明,发明了一种“磨墨机”,创办“四宝机械公司”,专事“磨墨机”之生产。在他看来,他的磨墨机是完美无缺的,只要用手摇摇飞轮,固定在砚台旁的墨块即可飞快磨动起来,既省力又省时,完全可以大量生产。他大量生产了,总搞了有千把台吧,结局却很惨,文人骚客们根本不予理睬;而这时,墨水、墨汁相继问世,“四宝机械公司”被迫关闭。二十二岁那年,他投资办煤窑,小窑打到六十米深时,适逢洪水暴发,煤窑淹没。二十四岁创办“士诚洋火制造厂”,因经营不善,没法和对手竞争,两年后倒闭。二十六岁时,重办造布厂,惨淡经营五年,多少赚了几万两银子,后来洋布大量进口,他支撑不住了,遂将厂子盘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