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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迹象表明,元庆媳妇得的是热症,张仲景把这类病统归为伤寒杂症。而在他所著的《伤寒论》里记载着,有种“太阳病”和眼前的这种女人的症状很相似,脉象也符合。《伤寒论》上说:“太阳病,脉浮紧,无汗发热,身疼痛,阴虚小便难。阴阳俱虚竭,身体则枯燥,当以小柴胡汤煮之。”

向文成为元庆媳妇诊着病,又一次想到活犄角的事。他觉得这女人怎么也不该让活犄角笼罩一辈子。哪有活人到天上下雹子的事?可从前他对活犄角的现象又百思不得其解。前些天他看报,读到一则和活犄角现象相似的消息,这才为活犄角现象初步下了结论。向文成决定把这则消息讲给元庆的儿子奔儿楼听。他诊完病,开了方,把站在门口的奔儿楼喊进家。奔儿楼听见向文成喊他,扭捏着不进门。向文成说:“进来吧,我和你讨论点儿书报的事。你识字不少,应该更能断事。”奔儿楼这才进了门。向文成说:“奔儿楼啊,你说人为什么要识字?”

奔儿楼说:“是为了长知识吧?”

向文成说:“对。可什么是知识呢?”

奔儿楼不说话了。

向文成说:“叫我看,知识就是超出你眼前的事。”

奔儿楼不知道向文成现在为什么同他谈知识,他一双大而深陷的眼睛只茫然地看着向文成。向文成说:“你知道无线电吧?”

奔儿楼说:“听说过。”

向文成说:“前两天我看《申报》,报上说有个地方出现一种怪病,有人一听无线电就会失去意识,昏睡不醒,像假死。至今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疗办法。你猜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消息?”

奔儿楼不说话,一直躺在炕上的元庆媳妇也侧过身子细听着。走动儿在黑影儿里抽着烟,听得更加注意。

向文成又说:“我分析,这种现象是电流的干扰所致,无线电里有电流产生。雷电也是电流,下雹子时电流就格外猛烈。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假死过去,就成了活犄角。其实这是受了雷电的影响。这两种现象依我看都应该叫恐电症。奔儿楼,你好好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吧。走,跟我去抓药吧。”

奔儿楼觉得向文成说得在理,也知道向文成为什么专给他讲这番话。他在笨花写字好,有人就说那是因为他也沾着活犄角的血脉。这使他自觉低人一等,而他的娘更像个伸不开腰的虾米。听了向文成的话,奔儿楼便觉出他娘有几分可怜,他决定跟向文成去抓药。

在世安堂里,向文成给元庆媳妇开了小柴胡汤,方剂量很大。他一面抓药,一面又给奔儿楼分析着“恐电症”的可能。他对奔儿楼说:“咱可都是识字的人,断事就得有点科学根据。你说地上的人真能到天上去下雹子?”奔儿楼听着向文成说话,接过药包。向文成又嘱咐他煎药的要领。

元庆媳妇服完向文成开的小柴胡汤,有尿了。可伺候元庆媳妇的还是走动儿。

元庆媳妇蹲在炕上撒尿,走动儿拿个红瓦小盆给她接。元庆媳妇尿完,顿时觉出少见的轻松。她对走动儿说:“走动儿,我好了。这两天我净想文成说的话。”

走动儿说:“文成那天说了很多话呀,你想的是哪一段呀?”

元庆媳妇说:“敢情人一时死了是雷电的过。”

走动儿说:“既是这么个理儿,往后可别再想这件事了。”

元庆媳妇说:“我不想,也挡不住别人想,你也不能把文成的话去递说一村子人。你就是递说人家,人家还有个信不信呢。再说无线电又是什么样,谁见过?”

走动儿一面拿小盆给元庆媳妇接尿,心想,也是,谁又能堵住别人的嘴呢?谁又见过无线电呢?他把一小盆尿端到院里,泼进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