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5页)

或许,人类关系的全部内容归结起来就是:你会救我一命呢,还是要取我一命?

“人人都想要一个黑人的命。”

是啊。连黑人都在其中。除去两人之外,他亲近的人似乎都宁可要他一死。而这两个例外还都是女人,都是黑人,都上了年纪。他母亲和派拉特从一开始就为挽救他的生命奋争,而他从来连一杯茶都没给她们俩泡过。

你会救我一命呢,还是要取我一命?吉他与众不同。他对这两个问题都可以给予肯定的回答。

“我是先回家呢,还是先去见派拉特?”奶娃走到街上,独自思忖着。时近子夜,从大湖吹来的秋风带来阵阵寒气。他一心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派拉特,急切地想见见她听他讲述时的面部表情,于是他决定先去见她。以后他在自家待的时间有的是。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到宝贝街,付过钱之后便步上台阶。他推开门;瞅见她正站在一个水盆跟前,漂洗着她盛酒的绿瓶子。

“派拉特!”他叫道,“我有消息告诉你!”

她转过身来。奶娃大张着手臂,准备把她全身亲热地拥抱起来。“来啊,亲爱的。”他笑着说。她过来了,在他的头上砸破了一个湿漉漉的绿瓶子。

他醒过来时正侧身躺在地窖里。他睁开一只眼,想着不如过一会儿再醒。经过这么久,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事情都可能以另一种面貌出现,而且大抵如此。什么事情都不能想当然地加以看待。爱你的女人会试图切断你的喉咙,而连你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倒可以揩擦你的后背。巫女们的声音可以听起来像是凯瑟琳·赫本的嗓音那样清脆,而你最好的朋友倒可能要扼死你。恭维话的咂嘴声中可能有一团果冻,而在一个米老鼠娃娃的外壳下可能包藏着一颗光芒四射、色泽不褪的明星。

因此他躺在地窖潮湿冰凉的地板上竭力想弄清楚他都干了些什么。派拉特干吗要把他砸晕呢?是因为他偷过她那一袋尸骨吗?不是。她当时马上就去救他出狱了。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他还干过什么别的事惹得她跟他作对呢?后来他想明白了。是哈格尔。哈格尔一定出了什么事。她上哪儿去了?是不是从家里跑掉了?是不是她病了,或者……哈格尔死了。他脖子上的绳索勒紧了。怎么死的?在吉他的房间里,是不是她……

这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伤害了她,离开了她,而如今她已经死了——他对此确定无疑。他离开了她。在他梦想着飞行时,哈格尔的生命却在弥留。甜美那银铃般的语音又回到他耳畔:“他丢下了谁?”他丢下了莱娜和二十个孩子。二十一个,因为他原来想带走的也落到了地上。至于莱娜,却全身摔倒在地,失去神志,依旧在山壑中哭泣。谁照看那二十个孩子呢?天啊,他丢下了二十一个孩子!吉他和“七日”的其他成员宁可不要孩子。沙理玛丢下了他的孩子,正是那些孩子唱着他飞走的歌,把故事世代传颂了下来。

奶娃在地窖的地面上前前后后地摇晃着头。这全怪他,而派拉特清楚这一点。她把他扔进地窖。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把他怎么办?后来他把这点也想明白了。他知道了当一个人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时,派拉特的惩罚方式。哈格尔。哈格尔的什么东西一定在附近。派拉特安置他的地方一定有他夺去的那生命的某个遗物,这样他就受到惩罚了。她本人就谨遵她父亲的遗训,现在让他也照样去做。“你不能就这样飞走了而丢下一具尸体不管。”

奶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蜷起身子,活像一根波兰香肠,一根绳子勒着他的两只手腕,他放声大笑。

“派拉特!”他叫道,“派拉特!他的意思不是那个。派拉特!他不是那意思。他说的不是山洞里的那个人。派拉特!他说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父亲飞走了。他才是那具‘尸体’。那具你不该自己飞走而扔下不管的尸体。派拉特!派拉特!来啊。听我告诉你,你父亲讲的是什么意思。派拉特,他甚至也没让你唱歌,派拉特。他在呼唤他的妻子——你的母亲。派拉特!把我从这儿放出去!”

光线照到了他的脸上。地窖的门在他头上打开了。派拉特的脚出现在台阶上,后来站住了。

“派拉特,”奶娃这时轻声地说,“他的意思不是那个。我知道他的意思。来,听我告诉你。派拉特,那些尸骨。那不是那白人的。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死。我到那儿去了。我亲眼看见了。他不在,也没有金子。有人找到了他,也找到了金子。准是那么回事,派拉特。早在你去那山洞之前。可是,派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