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第2/4页)

回了房以后,我把炉里的灰扒了出来,一团团灰尘乱飞,然后生了火。用了一个引火物。木柴和煤。很快就火焰熊熊了。

我把污秽的杯子用沸水烫了,给我们两人泡了茶。我必须把什么礼貌礼节都扔掉。脏杯子有什么关系?有关系!有关系,有,有,就有。

她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看火苗。

“猫。”她说。

“我给她喂过吃的了。”

“那就放她出去玩。”

“外面是雨夹雪呢。”

“她不在乎。”

我把后门打开。一阵冷雨直朝我袭来,而那只胖黄猫,原本一直闹着要出门,现在喵的一声转身冲进房里,钻到贮煤室里去了。

“她去贮煤室了。”我说。

“那看来我得自己动手去料理了。”

这话气得我七窍生烟,胸中好似炸开了锅!同以往一样,我想揍她或者拼命摇她,还有,同以往一样,想展臂抱住她。

不过幸运的是,我的理智还在,于是我做了一切我该做的,谢天谢地,既不“风趣”,又不讨喜,也不和善。

“你这些天吃没吃饭?”

没回答。

我又出门去采购。街角小商店里空无一人。那印度人坐在收银台后,看起来面色苍白,浑身发冷,也难怪他这样,可怜的家伙!

我想知道她来没来过这儿,于是说我是来给福勒太太买吃的。

他说:“哦,那个老太太,她身体可好?没生病吧?”

“生病了。”我说。

“她怎么不去养老院?”

“她不想去。”

“她没有孩子吗?”

“大概有,但是他们不在乎。”

“这真糟糕。”他对我说,这话是希望我能知道,他们这个民族是不会就这样丢开这么一个老太太不管的。

“是的,这真糟糕,你说得对。”我回答。

我回到屋里,再次想到了死亡。她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纹丝不动,我觉得也没在呼吸。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她的蓝眼睛,望着炉火。

“把你的茶喝了。”我说,“我去给你烤点鱼。鱼你能吃吧?”

“嗯,我要吃的。”

在厨房里我想找一个不油腻的容器,但是最后放弃了。我把鱼放在烤架上,然后开了一会儿门,放点新鲜空气进来。顾不上雨雪了。

我把鱼端给她,她坐起来,把它全吃了,慢吞吞的,手颤抖着,但是她还是吃完了,我知道她饿肚子了。

我说:“我前些日子在慕尼黑。去看秋季新装了。各种新款式都看了一遍。”

“我从来没离开过英国。”

“喏,等你好一点了,我全都说给你听。”

她对这话没做回应。但是终于,当我想着该走了的时候,她开口说:“我需要些干净衣服。”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话。不过我能看出来这至少不是一个简单的请求——如今这点敏感我还是有的。

她想要我给她买衣服?

我看着她。她不情愿地看着我,然后说:“隔壁房间,你能找到些什么的。”

“什么呢?”

她颤颤巍巍地、泄了气似的耸了耸肩膀。

“背心。短衬裤。衬裙。你为什么要问,你不穿内衣吗?”

再一次,就好像有个按钮给按了下去,怒火油然而生。我进了隔壁那个房间,我知道她本不想让我进去。

铺着上好羽绒被的床,衣橱,放着瓷器摆设的梳妆台,质量很好的书架。但到处一堆堆一叠叠的——都是垃圾。难以置信。五十年前的报纸,一碰就碎;破破烂烂的小片布料,泛黄,污渍斑斑,小段的蕾丝,脏兮兮的手帕,小条的缎带——这样的景象我还从来没看过。我想,她从来没扔过东西吧。抽屉里,一片狼藉,塞满了——要描述一下,几页纸都不够。要是我把摄影师带来就好了!习惯性思维。衬裙、背心式胸衣、短衬裤、背心、旧连衣裙或者是连衣裙残片、衬衫……所有这些东西起码都有二十年历史,有些能追溯到一战时期吧。现在和过去衣服的不同在于:这些料子都是“货真价实”的,棉布、丝绸、毛料。没有人造纤维。但是所有的衣物都有破损,或者有一两块污渍,或者整件都脏兮兮的。我拽出成捆的衣物,一样一样细细地看过来,一开始是出于好奇,后来就是想找有没有能穿或是干净的。最终,我找到一件羊毛背心,一条羊毛保暖裤,还有一条不错的粉红衬裙,然后一条羊毛裙,蓝色的,以及一件羊毛开衫。这些是干净的,还算干净。我在房里忙活着,冷得直哆嗦,心里想着过去的日子里我多么喜欢自己,我有多喜欢自己,就因为我能掌控局面,身处高位;我还想到,想要体会莫迪的无助,我只能回想小时候的感觉,那会儿心急火燎地去厕所,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憋不住尿在裤子上,这是我的经历里和无助最接近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