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将阳伞交给衣帽间人员後,周伍轻拥着女儿的肩进入酒吧。

事实上,朝子对酒类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因为父亲有喝饭前酒的习惯,她只好陪他了。此外,周伍绝对禁止女儿饮用从美国进口的可乐或橘子汁之类的饮料。

酒吧间十分冷清,无所事事的酒保透过酒瓶的间隙,对着壁民调整自己的黑色领结。

服务生走了过来。

“我要马丁尼。朝子,你要喝什麽?”

他温和地望着朝子。

“我?杜宝尼。”

服务生离去後,周伍向女儿露出一个意味着“及格”的微笑。

在父亲严格的教导下,朝子深知女性在点酒时,必须考虑两点:第一、适合女人的酒有利久酒、葡萄酒、桂柑酒或甜鸡尾酒等。其次,是必须配合当天服装的颜色。今天朝子穿着淡葡萄酒颜色的洋装及同色系的皮鞋,所以她点了葡萄酒。

酒送来後,父女俩相视而笑,举杯轻轻碰了一下。

在餐桌前坐定後,点菜又是一大学问。朝子看得懂所有的法文菜单,大致的西餐礼节也自孩童时代起即被耳提面命地教奢,所以不可能出差错。但有关菜色的选择与搭配的工夫,则是後来与父亲上餐厅吃饭逐渐被训练出来的。

父亲的进餐方式是法国式的,总是左手拿面包,右手持叉子进食。餐桌上的话题也是选择愉快而无伤大雅的幽默。为了使女儿成为未来大型晚宴上出色且成功的女主人,周伍可谓费尽心思,刻意训练。

“即使有一天你出国了,”周伍说道。“但身为日本人,仍必须了解日本的习俗。”

“人家答应陪您去观赏能剧了嘛。”

“这个星期在水道桥演出的‘猩猩’,宣传上注明是宝生流特殊的‘七人猩猩’,所以可能有七只猩猩出场。这样一来,一斗、两斗的祭酒恐怕不足以打发。不过话说回来,出场表演压轴乱舞的主角只有一人,其他的猩猩并没有机会当陪客。这个解释应该是很合理的。”

朝于忽然沈默不语。

周伍敏感地察觉到不大对劲。当他正滔滔不绝地发表长篇大论时,女儿并没在听。她表面上一副兴味十足的模样,其实只不过是遵循父亲所教导的“无论在任何社交场合,都必须表现出受尊重的表情”。事实上,她的神情中隐约流露着一丝忧郁。

“这孩子没在听我说话。”

心里虽然这麽嘀咕,但嘴里仍不断地谈话。这是因为女儿隐藏自己心事的技巧相当高明,使他备感欣慰的缘故。

“怎麽啦?”

“啊……没什麽。”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爸爸。”

这时,服务生过来收空务,并且有五、六名男女客人大声嘻笑着簇拥进来。父女俩的谈话遂告中断。两人洞然地望着绘有几何图形的细长银瓶,瓶中插着两支白石竹。

原本洋溢着幸福的餐桌上,就在这一瞬间,如同被云层遮掩的太阳般变得箫索黯淡。

周伍露出极不愿从幻想中醒来的无趣表清。他知道;当自己斑白的眉头蹙紧时,自己的执拗任性也将像孩子似地一发不可收拾。

“你在想什麽?”

“什麽也没想。”

“不要骗爸爸了。到底有什麽事,快说出来。”

周伍在发挥自我主义时,神情会显得分外温柔。

“说呀,我听听看。”

在父亲的追问下,朝子低下头,略微急促地小声说道:

“……是妈妈的事……”

“啊……”

周伍放下叉子,叹了口气。

“朝子,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和爸爸出来的时候,不要提那件事。”

“可是……”朝子仍然手持刀叉,尽可能维持自然的姿态继续切着肉块。事实上,在下决心说出那句话时,她已感觉自己的手指变僵了。

“……朝子和父亲在一起时非常快乐,但是,我觉得这种幸福似乎是建立在不幸福之上,受了不幸福的支撑,所以,我无法不想到妈妈。即使和朋友们一起出去时也一样……”

“嗯。”——周伍如同刚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脸色苍白,神情暗澹。“我了解你的感受。但爸爸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而妈妈或许也不像你所看到的那麽不幸福。她足不出户,不肯见任何人,这种生活有一半是出自她的本意。我承认没有邀她出来是我的不对,但我知道即使邀请她,她也不肯和我们出来,所以还是顺从她的意愿比较好。或许对她而言,这是一种最幸福的生活方式也说不定。”

“可是,”受到鼓励的朝子,神情快活地说道:“……可是,爸爸,您何不试奢邀请她一次呢?”

“嗯……这个嘛,朝子,这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麽简单。”

说得夸大些,木官周伍的太太依子,可说是个令人赞叹造化神妙的美女。周伍对她呵护备至,长期旅居国外那段期间,这对形影不离的夫妻,不但令周伍所属的贸易公司引以为荣,更可说是日本的荣耀。依子身材高挑健美,一般日本女人不能合身的晚礼服,穿在她身上,却比任何法国女人都显得高贵典雅。通常日本女性很少配得上宝石,因为宝石只适合佩戴在如大理石般白晰的皮肤上,而日本女性浅黄的肤色与宝石的光泽,则如水之不溶于油,无法收相得益彰之妙。但依子却非常适合佩戴宝石。她那丰满的胸脯和美丽的肩膀,穿起正式的晚礼服,一点也不令人感到突兀。夫妻俩前往陌生的餐馆时,总被认为是中东的国王和王妃,不然就是王室的人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