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堂(第2/4页)

从这个观点来看,我们就会明白地狱是代表缺失的所在。你终生未能获得欢欣,因为它在你的意识掌控范围之外。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要么你已经获得了它,超越了一切希望;要么,它虽近在咫尺,你却与它失之交臂。

这似乎是对无价之宝的危险的个人主观论述,事实并非如此。我所讲的不是一种“体验”。你只体验过对它的渴望。实际上,它从未被任何思想、形象、感情所包含。它总是召唤你脱离自我。如果你不肯放弃自我跟从它,如果你坐在那里酝酿这种渴望,并且关注它,它反而会离你而去。“生命的大门总是在我们身后敞开”,如果“一个人为了看不见的玫瑰香气而魂牵梦萦”,“唯一智慧的办法就是去干活”。如果你大吼大叫,这隐秘的火焰便会立即消失:用那些靠不住的理论和道德当燃料,你只能令火焰熄灭;转过身去,负起你的职责,它才能越烧越旺。这个世界如同一幅金色基调的画,我们都是画中的人物。除非你走出画面,进入死亡的广阔领域,否则,你永远看不到画上的金色。不过,我们可以回忆起那金色。换个比方,遮光窗帘并没有完全掩盖一切。那里仍有不少缝隙。许多时候,带有秘密的白日景象会显得更加宏大。

这只是我的观点;可能是错的。也许,这秘密的渴望是老旧人的一部分,应该在一切完结之前钉死。不过,这种说法里面藏着小花招,借以逃避被拒绝的命运。这渴望总是拒绝完全出现在人的体验中。无论你如何界定它,它都似乎是另外的东西:这渴望引我们去期待,十字架受难和复活的意义也在它给我们的期待之中。必须再次说明的是,如果这个观点不是真实的,那么一定有“更好的东西”是真实的。不过“更好的东西”不是指这样或那样的体验,而是超越了体验的东西,而这正是我刚才对人所渴望的那样东西的定义。

你所渴慕的那样东西召唤你脱离自我。就连这种渴望本身也只有在你放弃自我的时候才存在。这是最终的法律——种子由死入生,将粮食撒在水面,失去灵魂的人重新挽救灵魂。然而,种子的生命、将粮食撒在水面和重塑灵魂只是初步的牺牲。因此,“天堂里没有所有权。如果有人在那里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他会立即被丢进地狱,成为邪恶的灵”,这句话是正确的。不过,还有一句话说:“得胜的,我必将那隐藏的吗哪赐给他,并赐他一块白石,石上写着新名。除了那领受的以外,没有人能认识。”这新名乃是上帝和领受者之间永恒的秘密,还有什么比它更配称作领受者拥有之物呢?我们是否应该解开这个秘密?当然,每一个得救的人都会永远知晓并赞美上帝的荣耀,远胜过其他一切生物。为什么人被造是因为无限慈爱的上帝以不同的方式爱每一个人?这种不同对人丝毫无损,而是意味着蒙召之人要彼此相爱,意味着圣徒相通(the communion of the saints)。如果所有人都以同一种方式经历上帝的存在,并且以同一种方式敬拜上帝,教会的凯歌便不再是交响乐,而是一个所有的乐器都弹奏单一音符的管弦乐团。亚里士多德告诉我们,一座城市乃是各种人的联合;使徒保罗也说过,教会身体是不同肢体的联合。天堂既像一座城市,又像一个身体,因为,蒙召的人永远各不相同:他们是一个群体,因为,每个人都有话要告诉其他人——那就是关于“我的上帝”的新鲜事,每个人都在“我的上帝”里面发现新鲜的东西,所有人都赞美“我的上帝”。因为,每个灵魂都不断尝试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告诉其他人,他们不断获得成功,又不断继续相同的尝试(他们借着世间的艺术和哲学口传相告,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笨拙的模仿),其实,这种尝试正是上帝创造人的目的之一。

因为,有差异才有联合;或许,从这个角度,我们才在片刻之间领悟了万物的意义。泛神论是一种信条,在遥远的过去泛神论或许并不那么荒谬和令人绝望。在上帝创造万物以先,或许可以说万物皆是神。不过,上帝创造了天地万有:他在自己之外创造了万物,又使万物各自不同,万物都应该学习如何去爱他,并成为联合,而不是千篇一律。这样,上帝便是“将粮食撒在水面”了。我们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早在创造过程中,那个无生命、没有意志的东西已经与上帝同在了,而人却不是。不过,上帝的目的并不是要我们回到原始的身份中去(某些异教神话可能要求我们这样做),而是要我们成为最特殊的个体,然后再以一种更高的形式归向他。即使对那至圣者而言,“道即是神”这句话也并不完全,道还必须与神同在。圣父永远是圣子的父神,圣灵永远运行:神性里面已经包含了差异性,因此,人发出回应性的爱,并实现联合,其实是超越了数学意义上的合一,也超越了自我身份(self-ident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