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满照片的圣诞树(第2/3页)

车开上了尼科西亚旁的山丘,他们望见远处被土耳其占领的土地。安德烈亚斯很少提及塞浦路斯岛的分裂局面,但此刻真真切切地望着土耳其的国旗图案公然刻在远山上,克莱尔不禁想起国家分裂带来的动荡不安。两人很快就到了安德烈亚斯的村子,街道变窄了。颇具特色的房子温暖而惬意,许多家族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有几栋房子似乎是靠着一蓬蓬浓密的枝蔓支撑起来——红艳艳的九重葛和葱郁的葡萄树彼此缠绕,难解难分。

“看啊,”车子到了一扇蓝色大门前,他说,“就是这儿了。”

在一栋稍大的房子前,一个面容如鸟儿一般的老妇人出现在入口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双臂环抱,原本面无表情,可刚一瞥见儿子的身影,她的神色就霎时明亮起来,就像太阳终于从乌云里探出头来似的。

安德烈亚斯把车停在山顶上一块满是尘土的空地上,两人朝山下的宅子走去。他母亲候在门口,此刻双眼含笑,凝望着儿子。尽管瘦得像根芦柴棒,马基迪斯太太依然紧紧拥抱儿子,简直可以把他的骨头捏碎,还热情地呼喊着:“我的天使!我的心肝儿!”与此同时,她的目光越过儿子肩头,冷冰冰地瞪了克莱尔一眼。虽是暖意融融的大白天,这位英国姑娘却觉得她的心突然冰封了起来。

三人进了屋,克莱尔的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昏暗。寡居的老太太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两个年轻人局促不安地坐在餐桌旁。克莱尔环顾四周。像其他塞浦路斯人家一样,这屋子的墙上也挂满了壁画,不过除此以外,还有三十多幅照片。一些是结婚照,但大部分是一个男子的肖像照。他相貌英俊,蓄着浓密的八字胡,身着军装,气宇轩昂。

“这是你父亲?”克莱尔问道。

“是啊。”安德烈亚斯回答。

“你长得真像他……”

“我母亲也老是这么说。遗憾的是,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克莱尔早就知道安德烈亚斯没有兄弟姐妹。此刻,她更是看出作为家中独子的他是如何享受母亲的万般宠爱。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儿非常别扭。不仅仅因为思乡之情——在家乡,圣诞节即使不下雪,也多半有霜。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局外人的尴尬,尤其是此时此地,在这栋房子里,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吃饭时,她几乎没说什么话。一些亲戚也来了:堂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孩子们,三个姑妈和两位年事已高的伯伯。别人对她说话时,克莱尔即使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还是礼貌微笑。递过来的每盘菜,她都客气地夹了点,甚至还吃了一只小雏鸟。为烹制这道名为“安伯洛普利亚”的水煮野鸟,当地人捕捉第一次试飞的雏鸟,然后残忍宰杀。她不想让安德烈亚斯失望,但在饭局即将结束时,她还是把几杯热辣的“泽瓦尼亚”烈酒灌下了肚。告辞时,一直强颜欢笑的克莱尔早已疲惫不堪。二人离开前,马基迪斯太太只是漫不经心地和她握了下手。

车子朝山下开去,两人之间气氛紧张。克莱尔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但安德烈亚斯母亲的冷淡比她原先料想的还要糟糕。

“她干吗那副样子?这些希腊母亲到底是怎么了?她们的占有欲为什么这么强?”从刚到安德烈亚斯母亲家的那一刻起,克莱尔的心弦就紧绷着。此刻,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怒气。

安德烈亚斯没有答话。这是个没有月光的漆黑夜晚,克莱尔看不到他的表情。

几分钟后,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说呀,为什么?”

安德烈亚斯的沉默愈发激起了克莱尔的愤怒。

“你母亲永远都不会接受我,”她的口气有听天由命之感,“在这儿,我是个外乡人,而且永远都只能是个外乡人。”

车子正朝尼科西亚驶去。克莱尔朝窗外望去,正好看到早上那扇装饰有假松树和飘雪场景的商店橱窗。

她还注意到,安德烈亚斯并未朝她住的那个街区开,而是拐了一个弯,但不久之后就停下车来。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两人并肩走在一条街上,隔开了距离。路上闪烁着节日的灯光。克莱尔依稀望见远处有一株圣诞树。它孤零零地伫立在人行道中央,装点它的不是梦幻般的节日彩灯,而是一条条丝带。走近时,她发现上面还有一些更非同寻常的东西。这棵树上挂的不是圣诞装饰,而是一张张黑白照片,上面大多是男子,下面附有文字和日期:1974。

“看。”安德烈亚斯说。他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上面写着:乔戈斯·马基迪斯。

照片已经褪色,显然挂了许多年。

“他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