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岛的一晚(第2/3页)

暮色中,借着一支打火机的亮光,他摸索着走进房间。屋里一直未受时光侵染,此刻那些模糊的影子正在他身旁跃动。他此前从没进过这屋子。然而奇怪的是,这些桌椅的黑影,甚至连墙上挂的壁画,都让他心底的种种记忆鲜活起来。

事实上,自从屋主去世后,这扇门已经有十年没打开了。从没人进来整理她的物品,给楼上房间通通风,或把凌乱被单叠好收起。她虔诚信神,但生前却饱受鄙视,无人怜爱。她终身未嫁,沦为世人猜测和讥笑的对象。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即使后来在这儿住了将近五十年,她依旧被视为外乡人。在那个年代,世道就是这样。在大家的印象中,从没人拜访过她,她也没什么朋友。她是异乡客,却从未感受过这座小岛广为称道的热情。满屋子都是冷清和尘埃的味道。

大家看着那人进了屋,谁都没动。他们都没有要保护那房子的意思。房子的女主人曾一辈子忍受流言飞语,仿佛生活在无法驱散的阴霾里。无论是对于生前的她,还是如今这所荒宅,村民们都漠不关心。

男人们开始耳语,女人们也窃窃私语起来,不过男女之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他干吗上那儿去?”他们互相问道,“他怎么会有钥匙?”

此刻,那个陌生人已经查看过了床头柜和床下。他正在楼下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仔细翻寻着一只小柜子的每个抽屉。抽屉大部分是空的,除了最后一只——里面放着一本小小的祷告书。翻开封面,借着打火机的火苗,他看到这样一行题字:

给我的挚爱,索菲亚·塔拉维拉斯。

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立刻把书塞进自己的口袋,小心翼翼地锁好房门,又一次出现在昏暗的街上。

此时,他终于朝咖啡馆走来,向人们点头致意。没有人露出客气的笑容,也没有人说话。黛比娜在等他。这人比起初看上去更老些。暮色遮住了他灰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他并不比咖啡馆外下棋的男人年轻,却是一副都市人的模样,像是做生意的,看起来非常富有。

“您要什么?”老板娘问。这话直白得让那人吃了一惊。

“您要喝点儿什么?”她又问,这一次客气些。

“咖啡,加糖,谢谢。”他答道。他的口音表明他来自雅典,而不是克里特岛。

“您到玛丽亚·马可拉基斯的家里做什么?”她突然问道。

“玛丽亚·马可拉基斯?” 

“是啊,从前住在那儿的女人就叫这名字。”

“我不认识什么玛丽亚·马可拉基斯,”他答道,“我姐姐以前住那儿。她叫索菲亚·塔拉维拉斯。”

“索菲亚·塔拉维拉斯……”女老板重复着这名字,困惑起来,“不是吧。”

“看哪。”那人语气肯定。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祷告书,小心翼翼地揭开封面,指着上面的题字。“索菲亚·塔拉维拉斯。我在那所房子里找到了这本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它。这是我姐姐的东西。”

他把书递给黛比娜。女老板盯着书页上那行褪色的手写文字。

“可是以前住在那所房子里的女人的确叫玛丽亚·马可拉基斯啊。”

“好吧,她也许这么叫自己,但她出生时起的名字是索菲亚·塔拉维拉斯。这本祷告书是她受洗的时候送给她的。”

黛比娜合上了那本皮革封面的小书。因为年代久远,加上经常使用,书页已如蝉翼般纤薄。

“我们还是坐下来吧。”那人建议道,“听上去,这中间似乎有些误会。”

黛比娜感觉到自己此刻脸色发白。在她记事以前,玛丽亚·马可拉基斯就住在那栋房子里了。事实上,在黛比娜出生以前,那女人就已经住在那儿了。小时候,父母总是警告她不要太靠近那房子,她也从没问过为什么。在那个年代,孩子们从不会质疑父母的看法。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在我出生以前,我的姐姐索菲亚因为让家族蒙羞,被赶出了雅典。”

那人顿了顿,抿了一小口咖啡。

“她十六岁时怀上了孩子。我父亲把她赶了出走,让她走得越远越好。所以就到了克里特岛。”

“可在大家的记忆里,那女人一直住那儿。我们听说她是个女巫。”黛比娜轻声说,“大人们叫我们不要靠近她,所以我们从没跟她打过交道。事实上,我想我从来都没听过她说话。”

“她可不是什么女巫。”陌生人口气坚决,“她只是一个犯了错的女人。我想她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黛比娜若有所思。“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几个月前,我收到了这个才知道她的情况。”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是神父交给我的。只有他知道我姐姐的事,我姐姐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可他是神父,不能把我姐姐的秘密说给村里人听。他找到了我们家的地址。看,就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