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4/44页)

终于,三月中旬,他们停靠在智利的瓦尔帕莱索,船员在这儿看到大量妓女屋,满足他们的情爱所需,阿尔玛则去探访这座精美好客的城市。港口边区是退化的泥滩,不过陡坡两旁的房屋很漂亮。她在山坡上徒步走了好几天,感觉双腿又强壮起来。她在瓦尔帕莱索看到的美国人几乎和波士顿一样多——他们都即将去旧金山淘金。她用梨子和樱桃填饱肚子。她看到长达半里的宗教游行,供奉一位她不熟悉的圣人,她一路跟随,来到一栋宏伟的主教堂。她看报,寄信回家给普鲁登丝和汉娜克。在一个清澈凉爽的日子,她爬到瓦尔帕莱索的最高点,从那儿——在雾蒙蒙中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安第斯山积雪的山顶。她为父亲的不在人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创伤。这出乎意外地给了她解脱——这回想念的是亨利,而不是安布罗斯。

而后他们再度启航,来到太平洋的宽广水域。一天天暖和起来,船员平静了下来。他们清理甲板间的隔间,擦洗陈旧的霉和呕吐物。他们边干活儿边哼歌。每天早晨,在忙碌的工作中,这艘船活像个小村庄。阿尔玛逐渐习惯没有自己的隐私,如今,有船员同在,令她感到安慰。她对他们十分熟悉,她很高兴有他们做伴。他们教她测速绳节的用法和劳动船歌,她清洗他们的伤口,切开他们的脓肿。阿尔玛吃了一名年轻船员打下的信天翁。他们经过鼓胀漂浮的鲸鱼尸体——脂肪被其他的捕鲸者割取而去——可他们没有看到任何活鲸鱼。太平洋宽广无边。阿尔玛第一次了解到,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海洋中,欧洲人为什么花费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南方大陆。早期探险家以为这附近肯定有个像欧洲一样大的南方大陆,好让地球完全保持平衡。可他们错了。除了海水之外,这儿几乎什么也没有。要说有什么的话,南半球是欧洲的反面:一大片海岸,点缀着小块的陆地,陆地之间其实相隔遥远。接下来是一天又一天碧蓝的空旷。四面八方,阿尔玛看到的都是荒凉的海水,远超乎她所能想象的。他们仍未看到鲸鱼。他们也未看到鸟,可他们能看到一百里外即将来临的天气,往往看来情况不佳。风暴来临前,空气鸦雀无声,而后狂风悲痛地呼啸。

四月初,他们碰上最令人惊恐的气候变迁,天空在他们眼前暗了下来,下午的时候不见白昼。这突来的转变使特伦斯船长担起心来,他降下全部的风帆,看着一道道闪电蜂拥而至。海浪变成翻滚起伏的黑色山头。而后——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快——风暴过去,天空放晴。然而,大家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惊呼起来,因为他们立即看见一道水柱正在迫近。船长命令阿尔玛到船舱里去,可她一动也不动;海龙卷的景象太壮观了。而后又是一阵惊呼,因为大家看到,实际上,船的四周此时有三道水柱,距离太过接近,令人不安。阿尔玛觉得自己被催眠了。其中一道水柱距离很近,她能看到一股一股的水,从海里盘旋上升,呈漩涡柱状直喷天空。这是她所看过的最雄伟、最神圣、最可畏的景观。气压稠密,阿尔玛的耳膜似乎有迸裂之虞,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接下来的五分钟,她激动得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她不知这是什么世界。阿尔玛觉得她在这世界上的时间已经结束。奇怪的是,她并不在乎。她不渴望任何人。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闪过她的脑子——没有安布罗斯,没有任何人。她无怨无悔。她如痴如醉地站在那里,准备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

水柱终于过去后,海洋再次风平浪静。阿尔玛觉得这是她此生最愉快的经历。他们继续航行。在遥远叵测的南方,是冰冷的南极洲。北方看起来什么也没有——至少百无聊赖的船员们是这么说的。他们继续向西航行。阿尔玛怀念走路的乐趣和土壤的气息。身边没有任何植物可供研究,她请船员们拔海草让她观察。她不熟悉海草,却知道如何区分彼此,她很快就明白,某些海草的根聚结成团,某些则压缩在一起。有些海草摸起来有纹理,有些则平滑柔软。她想揣摩出如何保存海草,不让海草变成黏液状或一无所有的黑色碎片,以供她研究。她从来没有真的掌握过,但是这让她有事情可做。她也很高兴地发现,船员用一团团干苔藓包住他们的鱼叉尖;这给了她奇妙熟悉的感觉,使她再次去观察。

阿尔玛越来越佩服船员。她无法想象他们是如何忍受长时间远离陆地的舒适享受。他们怎么不会发狂?海洋令她吃惊,也令她不安。从来没有什么东西给她的存在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对她来说好似物质的升华,奥秘的典范。一天晚上,他们航行在一片液态磷光中。艾略特号一边前行,一边搅动绿光、紫光分子,看上去就像船后拖着发光的长纱,横跨海洋。如此之美,使阿尔玛纳闷,船员们怎未扑向海中,被醉人的魔法引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