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4/16页)

“我不知道……”我望向阿尔瓦,“你呢?你在想什么?”

“嗯……克尔凯郭尔曾经说过:要成为自己,就必须打破自己。”

“什么意思?”

她皱了皱眉头,说:“比如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受到周围环境、父母、命运、教育和其他偶然经历的影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当然地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但这其实只是表面现象,只是人的第一层自我。”她坐到我桌上,继续说道,“要找到真正的自我,就必须质疑一个人从出生起遇到的一切,还必须付出失去某些东西的代价,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痛苦之中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在破碎之中,人才能认识自己。”

她摆动着双腿,继续说道:“但反过来说,我也不知道,如果我过着另一种生活,或是迷失了方向,究竟会发生什么。比如说,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还能走到一起。我可能更愿意找一个无忧无虑、我行我素的男人,不像你那么爱动脑筋。但现在,你就是那个对的人。你,只能是你。”

“这话倒是挺诚实的,就是有些伤人。”

她在我太阳穴上轻轻一吻。

“为什么我就是那个对的人呢?”我问。

“因为你懂我的一切。”

我稍作思索,继续问道:“还有呢?我英俊的外表,过人的智慧……我的谦逊?”

“可能还有一点谦逊吧。”她仔细打量着我的头发,“还没有白头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她闭上了眼睛。

我想到了几年前的婚礼。在哥哥家装饰着灯笼的花园里,我们办了一场小小的派对,她的父亲在婚礼上致了辞。阿尔瓦和她父亲有着独特的相处方式。虽然他们十分亲近,却很少来往。但他们经常通信,而她父亲坚持要举办一场婚礼。

“你还经常想起芬妮吗?”

她点点头。“我想,这不可能停下来。”

阿尔瓦叹了口气,取下眼镜擦起了镜片。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这几个星期,她看上去一直很累,还发过好几次烧。

我命令她休息一会儿,从厨房拿来一瓶葡萄酒。她放了一张乔治·格什温的唱片。我一直听不惯他的音乐,但阿尔瓦却很喜欢,总管他叫“我的乔治”。以前,我一直害怕变老,但一想到四十年后还能跟她厮守在一起,我便安心不少。到时候,我们可以坐在一起看书、聊天、下棋,时而戏弄对方一番,再接着回顾我们一起积攒的珍贵回忆。我想着她快八十岁时的穿着打扮和满脸皱纹的样子。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这一切其实都不重要,而我也无须再害怕变老。

后来,我去了孩子们的房间。他俩都已经睡着了,我能听见他们轻微的呼吸声。我先坐到路易丝的床边。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自信得有些过了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价值,知道我们都觉得她很可爱,会因此原谅她的胡作非为。她现在还愿意偎依在我身旁,但渐渐地,她已经把我给看透了。她出于本能地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反叛,却对她的母亲言听计从。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来到文森特的床边。他又把被子踢开了。与路易丝相比,他显得有些孤僻,尤其害怕陌生人。我在书房里审稿的时候,他常常陪在我身边。他很享受这种安静,独自坐在地板上玩小货车,或是复述阿尔瓦给他讲的故事。他还是个小孩子,就这般安静,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定型的?

我替他盖好被子,去厨房里拿了瓶啤酒,坐到阳台上。一阵凉风拂过,院子里飘来一阵湿树叶的味道。我抿了几口啤酒,享受着夜晚的宁静,突然生出一种近乎惬意的忧伤。

二〇一三年一月,我飞去柏林待了几天,跟我们的一位签约作家讨论他的书稿。一天晚上,我约丽兹吃晚饭,不料她把托尼也带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在爱丁堡的一场魔术表演,他作为嘉宾参加了演出。总之,这一次他的状态比上一次要好。他和丽兹虽然没能成为一对,但至少丽兹对他的态度认真了许多,不再继续用她的恋情折磨托尼。

回慕尼黑的航班适逢日落,当周围的一切都被镶着晚霞的阴云笼罩时,我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但在飞机降落后,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在城铁上,我打开手机,看到阿尔瓦给我打过好几通电话,却没有留言。我给她打了回去,但她没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