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反应(1992)(第2/8页)

她的母亲总是神经兮兮地打听女儿的行踪,阿尔瓦不止一次威胁她,说要在毕业考试结束后永远消失,不再回来。但她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阿尔瓦不让我知道她家里的事情,我每次问到她的父母,都会被她打断。有几次,我去她家里接她,每次她都会站在门口等我,我根本没有机会进屋看看。

“一切都还好吗?”她回到车里时,我问。

她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但她显然有心事,眼神里也多了一丝阴郁。阿尔瓦开车一向飞快,但这一次,她来了一个急转弯。她打开车窗,任由迎面而来的风吹着她的头发。这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对我来说,她有可能变得危险——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种感觉。从几个月前起,她就跟我玩起了这个游戏。她明知自己一开快车,我就会感到害怕,但不会当着她的面承认这一点。于是,她就驾驶着这辆红色的菲亚特,在转弯的时候越开越快。我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的样子似乎能给她带去欢乐。她一点点地突破底线。直到那天晚上,我意识到她不但不会停手,而且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准备,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慢点开。”当她再次飞车转弯的时候,我说。

“你害怕了吗?”

“是的,该死。开慢点。”

阿尔瓦立即松开了油门,朝我微微一笑。这笑容既像胜利宣言,又显得那么悲伤。

她把红色菲亚特停在了村里潦倒的酒馆门前,这家名叫“头彩”的小酒馆是高年级学生的聚集地。投币唱片机里播放的大多是过时的摇滚歌曲,台球桌的桌面已经被磨破了。飞镖盘边上的两台游戏机对乡间的落魄鬼有着神秘的吸引力。

我们没直接进酒馆,而是在车里坐了一阵。阿尔瓦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开了一罐啤酒。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把车前柜打开。”

我找到一件用彩纸包装的方方正正的礼物。“是给我的吗?”

见她点头,我撕开了包装。里面是一本相册,贴着我们少年时代的照片,每页都配了一首温馨的小诗。准备这件礼物肯定花了她不少时间。

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啊?”

她若无其事地说:“啊,就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

我看着这些照片,有我们一起去湖边、郊游、听音乐会、过节、去慕尼黑参加街头庆祝活动的,也有在我寝室里的。我伸手抱住了她,见我如此喜悦,她脸红了。

她又说起了卡森·麦卡勒斯那本《心是孤独的猎手》,那是她的最爱。“你得找机会读读。”她说。

“嗯,我知道,正想读呢!”

“求你了,尤勒斯,我想听听你对这本书的看法。光是书中那些在深夜徘徊游荡的人物就足以令我着迷。最后他们都进了那家咖啡馆,唯一到了午夜还开门的那家。”一说到书,她就眉飞色舞,“我也想成为那样一个文学人物——在黑暗的城市里四处游荡,最后在午夜走进咖啡馆。”

阿尔瓦的声音很轻,但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芒,这已经足以令我神魂颠倒。

我给她讲了假期去慕尼黑的经历。我回去看了小时候住过的那幢房子:“他们把所有地方都装修过了,连院子里的秋千和树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花丛。那幢房子看上去是那么奇怪,那么陌生。在那里,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仿佛在暗中观察一个小偷。”

相反,阿尔瓦很少说起她的童年。只有一次,她对我说,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即便是在阖家团聚的日子里,她也能感受到“一切必将成为过去”的痛苦。每当想起这番话,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两个同学走出“头彩”的大门。

“你要吗?”阿尔瓦问。

我没有回答,我得先做点心理建设。接着,我看到她开始卷大麻。在这之前,我还从没有吸过那玩意儿。

“当然,”我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是一个贩毒团伙的头头,之前没跟你说过吗?”

“头头?你杀过人吗?”

“迫不得已杀过几回。”

她阴阴地看了我一眼,还满像那么回事的。

事实上,阿尔瓦在这件事上一直很小心。弄好烟卷后,她使劲吸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我。

“你得使劲吸,好把烟气留在身体里。”

我点点头。烟气起初有些呛人,但过了一会儿我便适应了,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我舒服地躺倒在副驾使座上,脑子里不停地闪现儿时的那个家。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我几乎看不到准确的画面。我很难回想起每个房间的样子。厨房的钟到底挂在哪儿?我房间的墙上都挂着哪些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