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4页)

“没有,先生,您摇铃说的是不要汤药了。”

“话虽如此,还是马上给我端一碗吧。我要滚烫滚烫的汤药,别像上次那样的。塞莱斯特,我有没有跟您说过,您有时让人难以忍受?”

普鲁斯特受到米拉伯爵夫人的邀请前去参加晚宴。刚出门时,遇到了突然来访的保尔·莫朗。其实,他很想去参加米拉伯爵夫人举办的晚宴,在那儿他可以和波利尼亚克王妃见面,在她的引荐下可以收集到一些关于福雷98、弗兰克、德彪西或者是圣-桑99这些资产阶级音乐家的消息。不过,因为莫朗的造访,他没去成,他给伯爵夫人写了一封感谢以及道歉信。与其说写,倒不如说是潦草地画。因为需要询问关于音乐方面的问题,他也给王妃写了一封信。

四月伊始,他为了去里兹酒店见悉尼·希夫100(他在小说上署名史蒂芬·哈德逊)一面而过多地注射了肾上腺素。他预定了星期六早上七点的十二号房间,这也是他常常接见朋友的房间。这些朋友要么是名扬四海,要么是同他没有那么亲密,他才会在酒店接待,而不是在他阿姆兰大街上的那间“狗窝”接待。里兹酒店的老板奥利维埃·达布斯迦通常会将他的朋友们送到这里,他就在此处会客。他腿上盖着花纹格子的旅行毛毯,穿着礼服和上过浆的白色硬胸衣,手上戴着灰色的棉手套。十二号房间幽暗静谧,唯一一束稀疏的光线来自房间角落的一个采光洞。他闷声闷气地说话,被他接见过的人说他像个“眼皮下垂的亚述占卜师”,活像个阿尔伯特·布洛赫101笔下画作中的亚述人,他们步履歪斜、面露阴险,模样带着犹太人的神色。布洛赫本人偏偏也是个犹太人。

这天,普鲁斯特来到里兹酒店,但他没见到经理亨利·艾力斯,也没见到老板奥利维埃·达布斯迦。他们俩双双外出了,这让普鲁斯特很生气。他进了房间,叫楼层的侍者去通知希夫先生及其太太他已经到了。一个小时后,侍者回来了,告知希夫先生现在在这儿,但他太太不在。普鲁斯特让他再去多了解一些情况。一个小时后,侍者又回来了,他说:“希夫先生确实在这儿,不过,问题在于,是莫蒂默·希夫先生,而不是悉尼·希夫先生。我很抱歉,先生,希望您能体谅。”

普鲁斯特与奥迪隆一起回家,他向塞莱斯特抱怨这件事情,并口授让她给一位英国朋友写信。这时的普鲁斯特发着高烧,浑身发烫,连床都下不了了。在信中,他告知朋友,他已经气息奄奄,除了这封信,他还没有向谁在这样的状态下写信。在末尾,他说疲惫没能让他将信写完。

普鲁斯特很清楚有人说他是个伪装者、虚构者,为了那一点儿蝇头虚名而自视甚高,抛弃了过去那些朋友,摆出一副绅士的架子。这几个晚上,他明明出入郊区的各大高级酒店,戴着面具,在舞厅中央跳着英国的宫廷舞。人们嘲讽说,跳舞才是他即将垂死的原因吧?他因为此事而问塞莱斯特:“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是如何认出我的呢?”

“先生,事实上,您说的也很有道理。他们以为那个化妆成水牛比尔102的人是您,头戴牛仔帽、腰间配备一把左轮手枪。”

“塞莱斯特,您能想象吗,我装扮成一个牛仔的样子?水牛比尔会比我们活得都要长久!岂是我这副病容可以装扮的?塞莱斯特,这就像我那可怜的斯万,盖尔芒特明明看见他病入膏肓的模样,却还说他会命比新桥,活得长长久久。塞莱斯特,您说盖尔芒特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先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塞莱斯特。我还有工作,您的关心会打扰到我。”

三月,他轮流摄入肾上腺素和咖啡因、鸦片和巴比妥。他几乎不再进食,也不再睡眠。他的尿毒症又发作了。

四月底,他给悉尼·希夫、雅克·班维尔103、莱昂·都德、诺阿耶夫人、保罗·索地、斯特劳斯夫人、阿尔贝·埃尔芒104、费尔南·范德、让·阿尔伯特、皮埃尔-安德烈·迈、柏格森、亨利·德·雷尼埃、玛丽-克劳德·丹居伊、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寄了亲笔题字的原版《索多姆和戈摩尔(二)》。最后这位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回信说:对于普鲁斯特作品中的“鸡奸者”没有任何神圣的庇佑这一点,他感到十分欣赏与惋惜;在普鲁斯特虚构的世界中,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是被诅咒的,仍旧保留一块净土;在那儿,没有任何鸡奸这样的龌龊事情发生。普鲁斯特对这种有所保留的称赞和恭维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个人解读是可以宽恕的。在其他所有不合时宜的称赞与恭维中,最令普鲁斯特喜悦的是把他同一些明日黄花的作家联系起来,譬如皮埃尔·贝努瓦和塔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