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的卫星(第4/7页)

“灵魂?”我轻声问道,心里涌上一股爱和认同感的洪流。

“哦,我想可以这么说。你知道,在我刚住进这间病房的时候,床边有一堆报纸。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是我以前从来不看的那种小报。我开始看这些小报,手边有什么就看点什么吧。里面有一系列文章,讲的是一些人的亲身经历。他们从医学上讲已经死了——主要是心搏骤停——后来又活过来了,文章里讲的就是他们记得的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死后的经历。”

“是愉快的还是不……?”我问。

“噢,是愉快的,没错。他们飘到天花板上,低头看着自己,看着医生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操作;然后继续飘,认出一些已故的熟人,确切地说不是看到他们,更像是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有时候能听到哼唱声,有时候能感到有一种——环绕一个人的那种光或颜色叫什么来着?”

“光环?”

“对,光环,但是里边没有人。这差不多就是他们在那段时间里经历的一切了。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身体里,感觉到凡世的所有痛苦,等等,也就是说又活过来了。”

“这些事听起来……可信吗?”

“哦,我不知道,全看你愿不愿意相信了。要是愿意相信,拿它当真的话,我想你得把这种报纸上登的所有事都当真吧。”

“还登了些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治疗癌症的药啦,治疗秃顶的药啦,针对年轻一代和吃福利救济的流浪汉发的牢骚啦,还有关于电影明星们的一些胡说八道。”

“哦,没错,我知道的。”

“我现在这种情况,你得注意了,”父亲说,“否则就是自己骗自己。”然后他说,“有几个实际问题,我们得说清楚。”于是他交代了遗嘱、房子和墓地的事,一切从简。

“要给佩姬打电话吗?”我问。佩姬是我妹妹,嫁给了一个天文学家,他们住在维多利亚。

父亲想了想,说:“我想应该告诉他们,但是叫他们不用担心。”

“好的。”

“别,等等。山姆这个周末要去开会,佩姬打算跟他一起去,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改变原来的计划。”

“去哪儿开会?”

“阿姆斯特丹。”父亲骄傲地说。他确实以山姆为骄傲,一直关注着他出版的书和发表的文章。他会拿起一本书说:“看看这本书,我一个字也看不懂!”赞赏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也有一点戏谑的味道。

父亲会说:“山姆教授和三个小山姆。”他管外孙们叫小山姆,三个孩子也确实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聪明,一样急于表现却并不招人讨厌——一种天真无邪、活力十足的自我炫耀。孩子们上的是一所偏重旧式训练的私立学校,五年级就开始学微积分了。“他们家的狗都上过宠物训练学校,佩姬呢……”父亲可能会继续列举下去。

我要是说:“你是不是觉得佩姬也上过训练学校?”他的玩笑就开不下去了。我想他跟山姆和佩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这样聊起我——暗示我反复无常,就像跟我暗示他们古板一样,还会对我的花销开几个温和的玩笑,也不太掩饰(或者说假装不掩饰)他的惊讶:竟然有人花钱买我写的东西。他这样说,是为了不显得自吹自擂。不过要是玩笑开不下去了,他就会及时打住。当然,后来我在家里发现他保存着我的一些东西:一些杂志和剪报。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收集这些东西。

这会儿父亲的思路从佩姬家转到了我家,问我:“朱迪丝打电话了吗?”

“还没有。”

“哦,很快就会打的。他们睡在车里吗?”

“对。”

“我想只要停在合适的地方,睡在车里也很安全。”

我知道他肯定还要再说点儿什么,而且一定是开玩笑的口气。

“我猜他们会在中间放一块木板吧,就像拓荒者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想你没提反对意见吧?”

“没提。”

“嗯,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不要插手孩子们的事。我尽量不说什么,你离开理查德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是什么意思?是批评我吗?”

“那不关我的事。”

“是的。”

“但并不代表我没有意见。”

我有些吃惊——不只是因为他说的话,还因为他觉得现在就有权利说了。我只得看着窗外,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补充道。

很久以前,父亲曾温和地对我说:“第一次见到理查德时,我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人有他自认为的一半聪明,他就比实际上聪明一倍。挺有意思。”

我转过身来,想跟他说这个,却只是盯着屏幕上的曲线,没说出来。不是那曲线有什么不对劲,或者那嘟嘟声和屏幕上的亮点有什么异常,只是因为它正好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