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在大路上逃命的这些人,就像一群绵羊一样……他们像受了惊吓的绵羊似的跑着……”

法布利斯说到“绵羊”这两个字,声音特别加重,可是他的伙伴们却已经忘掉了一个钟头以前曾经为这两个字生过气。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意大利人和法国人的性格迥然不同。法国人无疑是比较幸运的,他们事过即忘,不再记仇。

我们也不必隐瞒,法布利斯在说过“绵羊”以后,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他们一边走,一边东拉西扯地谈着。走了两法里以后,还没有见到敌人的骑兵,伍长感到十分奇怪,他对法布利斯说:

“您是咱们的骑兵,快跑到那边土岗子上的庄子里去,问问老乡肯不肯卖顿中饭给咱们。跟他说清楚,咱们只有五个人。他要是犹豫,您就用自己的钱先付给他五个法郎;不过,您放心,我们吃完饭会把这个银币拿回来的。”

法布利斯看看伍长,只见他是那么严肃,叫人不敢冒犯,而且确实带着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于是他照办了。一切都不出这位指挥官的预料,只是法布利斯坚持不让他们用武力把他给农民的那五个法郎收回来。

“钱是我的,”他对伙伴们说,“我不是替你们付的,我付的是他喂我的马的燕麦钱。”

法布利斯的法国话发音实在很糟,使他的伙伴们感到他的话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口气。他们很气恼,从这时候起,他们就打定主意到晚上要找他决斗。他们觉得他和他们大不相同,这一点使他们感到不痛快。法布利斯恰恰相反,他开始感到自己对他们有了深切的感情。

他们不言不语地走了两个钟头,伍长望着大路,忽然高兴得叫了起来:“咱们那一团人在这儿!”转眼之间,他们到了大路上。可是,唉!在那鹰旗的周围连两百人都不到。法布利斯很快就看见那个女商贩。她徒步走着,两眼通红,隔不大会儿就哭一阵。法布利斯找那辆小货车和珂珂特,却怎么也找不到。

“全都丢啦,毁啦,叫人给抢光啦!”女商贩嚷着回答我们主人公询问的眼光。他一句话没说,就下了马,拉着缰绳,对女商贩说:“骑上去。”她没有让他再说第二遍。

“替我把马镫往上吊一吊。”她说。

她在马上一坐稳,就跟法布利斯谈起夜里遭到的种种不幸。她叙述起来没完没了,我们的主人公却热心地听着。其实他半句也听不懂,只不过是对女商贩怀着一种亲切的感情罢了。临了她又说:

“可真没想到,抢我、打我、毁了我的竟然是法国人……”

“怎么!不是敌人吗?”法布利斯说,天真的表情使得他那张严肃、苍白的脸更显得可爱了。

“瞧你有多傻,我可怜的孩子!”流着眼泪的女商贩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可是尽管如此,你却很可爱。”

“您说他傻,他一枪就把那个普鲁士人撂倒了,”奥布利伍长说,在一片混乱中,他凑巧来到了女商贩骑着的那匹马的另一边,“不过,他很骄傲。”伍长继续说下去……法布利斯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伍长又说,“因为将来要是向上面呈报,我想把你提出来。”

“我叫瓦西。”法布利斯答道,他脸上的表情很特别。“我是说我叫布洛。”他又连忙更正。

B……城监狱看守的妻子给了他一张路条,布洛就是原持有人的名字。他前天在路上仔细把这张路条研究过,因为他已经开始会动动脑筋,不再那么遇事措手不及了。除了骠骑兵布洛的路条以外,他还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张意大利护照,他可以用来假冒气压表商人瓦西的大名。伍长说他骄傲的时候,他差点儿没说出来:“我骄傲!我,法布利斯·瓦尔赛拉·台尔·唐戈小侯爵,竟肯使用气压表商人瓦西这个人的名字,还算骄傲!”

他思索着,并且对自己说:“可得记住我叫布洛,否则就得当心我命中注定的牢狱之灾。”这当儿,伍长和女商贩交谈了几句与他有关的话。

“您可别怪我好管闲事,”女商贩对他说,不再你你地称呼他了,“我问您可是为您好。请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法布利斯没有立刻答复。他在想,如果要找朋友出出主意,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热诚的朋友了,而且目前他正迫切需要有人指点。“我们就要进入一处军事要塞,要塞司令会查问我是谁,如果我回答的话使他看出,我穿的虽是骠骑兵第四团的军服,可是团里的人却连一个也不认识,那可得当心进监狱呀!”作为奥地利治下的臣民,法布利斯深知一张护照有多么重要。甚至连他家里的人,尽管门第高贵,信教虔诚,而且是依附在征服者这一方面的,也在护照问题上遇到过很多次麻烦。因此,他丝毫没有因为女商贩提出这个问题而感到不痛快。不过在回答以前,他还要想出一些最能把他的意思表达清楚的法国字眼儿。女商贩受着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为了引他开口,又添了一句:“奥布利伍长和我等会儿可以出点好主意,教您怎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