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山高路远人穷(第3/3页)

小板凳上的乘客睁开眼睛,笑了一下。

安厂长来了谈兴,摸出一支烟,递了过去,乘客笑着摇了摇手,婉拒了。

林武峰递过去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庄图南从上海带回来的高档糖果,乘客接了过去,放入嘴中,薄荷清凉,乘客的精神随之一振。

乘客道,“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安厂长道,“江苏苏州人。”

乘客道,“你们那儿富啊,都是国营大厂,政府管得严,都讲计划经济。温州很多乡以前穷,那是真穷,没地没工厂,祖祖辈辈穷得没饭吃,全家人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越是穷地儿,政府越是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些穷乡僻壤搞点家庭作坊,挣点买进卖出的钱,所以你们提到的批发市场,都在山沟沟水沟沟里。”

林武峰听懂了,“越穷的地儿,当地政府的政策越开明。”

安厂长频频点头,“对头,发展经济靠政策。你们温州以个体经济为主导,我们苏州是以政府主导的集体经济为主体,我们……、我就是乡镇企业的,集体经济,政府监管。”

安厂长指了指身边的林武峰,“他是国企的,工程师,有技术。”

乘客看着林武峰笑,“刚才那些弯弯绕,你一听就懂了,不像国企的。”

林武峰道,“我老家是闽南农村的,山高路远人穷。人穷,又不是体制内的,胆子就大,政策一放开,民营经济哗啦啦地就起来了。”

后排一位乘客一直在听他们的闲聊,听到这里,他叹息般地低语,“穷怕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中,时间打发得快,颠簸了三个小时后,客车抵达了温州乐清市柳市镇。

林武峰把车窗拉开了一小条缝,向外张望。

车窗外的空气并不清新,寒风中混杂着生活垃圾、皮革、金属等异味,一条脏兮兮的长街向前蔓延,街道泥泞不堪,脏乎乎的残雪中混着脚印、车轮印和鞭炮碎屑。

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商铺后,是一家家作坊或小型工厂,叮叮咚咚的金属敲击声络绎不绝。

初九,林武峰起身返程——宋莹撒谎帮他向压缩机一厂请了三天假,他必须赶回去上班了,安厂长还要再跑几个市场比较价格,过几天再回去。

回程不需要再去上海了,温州和苏州之间有直达火车,林武峰挤上了火车。

绿皮车厢里挤满年后再次出门打工的农工们,厕所里、走道上都是人,行李架上、座位下、车厢连接处到处是鼓鼓囊囊的麻袋。

林武峰只买到了站票,只能挤在人群中,他的身体被人群夹得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以一个半扭曲的姿势面向车窗站立,视线只能被迫固定在行李架上的几个麻袋上。

车厢里空气浑浊,麻袋上满是新或旧的肮脏脚印,几只跳蚤在麻袋上跳来跳去,林武峰看着这些脚印和跳蚤,胃里一阵阵的难受。

度日如年地熬到了苏州,林武峰挟裹在一群乘客中下了车。

冷冽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林武峰长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到家了。”

林武峰先去公共澡堂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路风尘才回了家。

小院里安安静静,林武峰一进院门就发现了一个变化——西厢房房门的锁换了。

林栋哲听见开门声,从庄图南房间走了出来,“爸,你先去我房里休息一会儿吧,妈把家门钥匙带走了,她下班了,你就能进自己房间了。”

林栋哲又道,“爸,你要不要吃饭?图南哥让我做套卷子,我还有几分钟就做完了,做完就给你热饭。”

林武峰顿觉天边祥云朵朵,暴力教学的小庄老师又腾云驾雾地出现了。

庄图南也出现在房间门口,“林叔叔,你回来了。”

林武峰点头回复庄图南的问好,纳闷地问儿子,“你妈为什么给大房间换锁了?”

林栋哲蔫蔫地不吱声。

庄图南在林栋哲背后,对林武峰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林武峰一时间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林武峰进了林栋哲房间,赫然发现了家里第二个变化,西厢房和林栋哲房间之间的门以前没锁的,现在多了把开关锁。

林武峰突然明白了,庄图南刚才的口型是“电视”,电视机在西厢房里。

林武峰回想起一脸无辜状的庄图南,赞叹不已,“这招狠,打蛇打七寸。这孩子,懂事,心思正,蔫儿坏,有我年轻时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