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林叔叔,谢谢你

小雨,街上的行人大多没带伞,好在雨势不大,温热的雨丝飘落在身上并不很恼人,大多数人没有选择驻足避雨,而是加快了脚步匆匆向前。

吴姗姗蹲在街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身边穿过,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双肮脏、匆忙的脚。

吴姗姗盯着一双双脚,盯着鞋面上的污渍或是赤裸脚背上的泥点——尽管在下小雨,但夏天日头长,天色还很亮,这些污渍显得那样的清晰鲜明。

吴姗姗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头顶的雨丝似乎少了一些,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浑身半湿的林栋哲正举高了双手悬空放在她头上,想替她挡雨,庄图南站在一边。

林栋哲咧开嘴笑,“姗姗姐,我们也没带伞,我们一起回家。”

吴姗姗依旧蹲着,没有起身。

庄图南见状,也默默伸出双手挡在吴姗姗头顶,

吴姗姗抬头对庄图南一笑,“庄图南,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以后想看杂志只能向你借了。”

雨珠从她的刘海上淌下,汇集了眼周的水光,肆意滑下。

林栋哲实心实意地安慰吴姗姗,“中专挺好,我爸大学生,我妈初中生,他俩工资一样高,我爸天天被我妈欺负。”

庄图南瞥了林栋哲一眼,林栋哲不明所以,他知道庄图南是让他闭嘴,心中不服,但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

吴姗姗勉强笑了笑,“中专挺好,我爸爸也这样说……”

说到“我爸爸”三字时,吴姗姗心中泛起了极端的失望和几分隐秘而不可深思的怨恨。

长久的努力和期望突然间落空,失望、痛苦,愤怒、怨恨如潮水般在心中汹涌起伏,吴姗姗再也无法抑制住强烈的不甘和极度的痛苦,她迅速低下头,泪如泉涌。

庄图南和林栋哲用双手替吴姗姗挡了很久雨,这个举动幼稚而徒劳无功,吴姗姗浑身上下还是都被细雨淋透了。

王家院内的小房间加盖好了。

周志远和王芳特意来感谢黄玲和宋莹让出了两平方米的面积,并请大家去新屋小坐,黄玲蔫蔫地没有精神,不愿去,林武峰也不想去,但怕宋莹口无遮拦,不小心介入隔壁家的家庭矛盾,还是一起去了,庄图南默不作声地也跟了过去。

房间里一张上下铺,一张桌子,床底有两个箱子,桌底有两只锅。

王芳注意到宋莹的眼神,无所谓道,“我们一家和我爸妈哥嫂分开做饭,各做各的,各吃各的,我哥嫂不让我在厨房放锅,只能放自己屋里了。”

王芳说得漫不经心,其他几人听得尴尬不已。

周志远岔开话题,“小青和她妈妈能有自己的房间,真的要多谢你们,特别是林工,没林工的动作我们还反应不过来。”

周志远很欣慰,“比在上海条件好多了,在上海,周青白天只能在马桶间里做作业,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厨房搭铺睡觉。”

这半年来,王家院内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附近邻居听都要听吐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宋莹斟酌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孩子还小,为了一纸户口离开父母未必值得。”

在外人面前话不多的林武峰也说,“政策的事情不好说,有时候一等就是好几年。”

周志远沉默不语,王芳直视宋莹,“你没下过乡,挑粪、挑灰、犁田、锄草、收割……,从早干到晚,住‘地窝子’,吃米糠,手脚都累肿了还吃不饱,我们被迫‘非转民’,我们这辈子就是农民了,不能让孩子也是农民。”

王芳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说服宋莹,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我们绝不能让周青也留在农场,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房子盖好的第三天,周志远回了新疆,王芳留在了苏州,陪伴女儿周青。

左侧的院墙砌好了——严格地说,左侧的院墙现在是王芳、周青母女那间卧室的墙,小院里杂乱不堪——菜地毁了,煤堆凌乱地堆在厨房外,胡乱搭着一块塑料布;自行车也被迫停在卧室里。

小院必须要向右扩张,房管科同意了,但迟迟不派人来维修。

院里都是杂物,已经没法落脚了,林武峰让黄玲和宋莹去房管科交涉,说定了房管科出砖出人砌墙,并从房管科借来了木夯,林武峰开始打夯院外的烂泥地。

黄玲还是想种菜,所以一半泥地不夯,打算以后种菜,另一半泥地夯实,等房管科铺上砖块后堆放煤和自行车。

小院暂时不开伙了,黄玲、宋莹下班后从食堂买些馒头包子带回来,大家随便吃了,趁着夏天日头长,天还亮着,一起去烂泥地里劳作。

林栋哲和庄筱婷拿了锄头去整理泥地,其余四人用木夯砸地。

宋莹非常“黄玲化”,挽着裤腿、穿着脏兮兮的胶鞋站在泥泞中,边打夯边说笑,“还记得当年扩建,厂里没钱,为了省运费用河水漂运木料,我们跳进河里,徒手把木料扛出河,再用板车拉去木料加工厂,我扛得最多,年底被评上了‘铁姑娘’,奖了一个搪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