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绯星有记忆起就在塔里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几岁来到塔里的,他没有多少在塔之外的记忆,似乎他的人生都是从中间那一段开始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能力拥有很强的潜力与特殊性,所以很小就被送到了塔里,宓乐经常会说他运气好,不用吃太多苦就拥有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待遇。

确实如此,绯星从来不缺点数,在塔中拥有很高的自由权限。

按道理说,只要他好好地为塔卖命,以他的这个能力基本上不会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只要中央高塔屹立不倒,他的人生都该是顺风顺水的。

可是塔里的人都很无趣,大家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军队的同伴们更是冷冰冰地宛如只会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绯星抓回来的罪犯,让执政官改造成了同伴。

绯星看着他们,脑袋里偶尔会闪过起他们原本挣扎逃亡的模样,这会他感到一股如蛆附骨般的寒意。

绯星始终无法在塔里找到属于他的栖息地。

只有宓乐不一样,她与他一样没有家人,自小在生长在塔里,她会嘲笑他、讽刺他、挖苦他,虽然很讨厌,但她与自己一样是鲜活的。

绯星曾经偷偷地将宓乐当做唯一的朋友、知己,觉得她是能够理解自己的。

他后来又发现,宓乐与他是不同的。

她将研究实验的利瓦依当做“母亲”,将下达指令的执政官当做“父亲”,将与她一样相同的实验体一号当做“哥哥”。

她有自己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让她在塔之中寻找归属感,只要这个逻辑没有崩盘,她会为此至死效忠于塔。

这让绯星感到寂寞,又觉得羡慕。

他偶尔会想,要是有一天,这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塔塌了会怎么样。

可是没有人敢对抗塔,只有在塔的统治下四处逃窜的罪犯,他们也生不起对抗塔的意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十八年的人生里,能够在他的世界里活动、留下痕迹的人很少,所有人总是来去匆匆,做着一般无二的事情。

直到遇见方舟,她会保护他,会与他做朋友,不会因为他缺乏常识露出不耐的表情。

宓乐总是说他蠢,绯星却不这么觉得。

绯星知道方舟救他只是为了点数,想和他做朋友的话只是敷衍,他并不在乎这些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他会因此感到开心,这就足够了。

执政官让他接近方舟时,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期待”。

但方舟很特殊性,绯星很早开始就知道执政官会想尽办法得到她。

他想,世界会成为自己的同伴吗?

绯星期待着,同样害怕着。

他期待塔里有一个与他一样的存在,又害怕方舟成为那些如出一辙失去自我的同伴。

绯星觉得她那么强,只要她归顺于执政官,投靠于塔,中央肯定愿意为她留一个位置的。

在白鲸区的那场战斗中,绯星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更早就知道了,方舟有着比那些罪犯们还要尖韧的意志,她永远都不可能投靠塔,想要她进入塔之中,那注定只能是后者。

绯星觉得很无趣,他不想看见那样的光景。

所以他反抗了,他中断了抓走方舟的能力,将她放走,这并非是因为他多在意方舟,更多的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绯星不知道自己反抗的是谁,是塔?是执政官?还是……他自己?

可惜的是他是个胆小鬼,连反抗都做得那么拖泥带水,甚至转而抓走方循江想要在执政官面前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这当然行不通,不是方循江没有价值,而是他违抗了执政官的命令,背叛了塔。

被摘走眼球的时候绯星想,太好了,他只是会死,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他不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没想到最后迎接他的并不是死亡,是他最恐惧的,来自执政官的召唤。

执政官的精神侵入不会给人疼痛感,绯星只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被黑暗所吞噬,他逐渐地感知不到任何情绪,刻在他脑袋里的只剩下了忠诚与无法违抗的命令。

他成为了执政官军队中如出一辙的棋子,真正的绯星待在深渊之中,永无天日。

所以那时候的绯星会回答方舟:我不想死。

撬开的微小的印记,就像是他伸出泥潭中的一只手。

他在求救。

我不想以这幅姿态死去,我不想……连我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就这样死去。

方舟牵住了绯星伸出的手,将他拉了出来,他呼吸到了空气,嗅到了气味,看到了——

世界。

这让他控制不住地落泪,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要真的坠入深渊之中了。

绯星的反应在方舟的预料之外,他哭得可怜兮兮的,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这让方舟觉得有些头疼,不过看他这个架势,想必是不会对她使用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