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翔被史老板撺掇了几回,到底是有些心动了。小时候数学没学好,加减法还勉强过得去,买房是加法,卖房是减法,卖出买进就是加加减减。倒也罢了。史老板那套,钱生钱利滚利,近乎乘法求幂开根号那种了。复杂得多。还不仅是数字上,背后的名堂更复杂。胖子也是下功夫,把附近几个有资金需求的户头集中起来,做了个Excel表格,“都是认识的,最起码也是朋友的朋友,眼熟陌生,安全系数比外面要高得多。”他一个个指给展翔,“喏,这个,开健身房的,这个,开晚托班,还有这个,网上做红酒生意——”加上一句,“借条有法律效应的呀。借贷双方姓名、金额、用途和还款时间写清楚,身份证复印件交上来。谁敢赖账,告到法院,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借条利息不能高过同期银行利率的四倍。否则不受法律保护。”

史胖子愣了一下,“哟,朋友有备而来啊。”

展翔笑笑。其实这话是冯晓琴说给他听的,并且不客气地指出:“爷叔,坐地收租有意思吗?借给别人做,不如自己做。”女人脆生生的声音,让他一怔。“做啥?”他脱口而出。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怼他:“否则就抱着你十几套房子,混到老吧。你是上海人,是地主土豪。你将来生下儿子,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什么都不用做,把房子租给外地人,会数钱就行。反正会有一批一批的外地人拥过来,落不了空。”这阵子闷在心里的情绪,气别人的,还有气自己的,竟一股脑撒在他身上。说完又内疚。就因为人家脾气好肚量大还尊重女性,便肆无忌惮。不厚道的是她。

他果然不生气。脸上挂着“爷叔不跟小姑娘计较”的无奈笑容。开了瓶红酒,“上礼拜一个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三百多欧。国内起码再翻个倍。”她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给我这种人喝,可惜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眯起眼,“我的酒,最喜欢给漂亮的小姑娘喝。”她朝他看。他加上一句,“——别想歪了。”她撇嘴,“爷叔耍流氓也是半吊子。”他举杯,与她的一碰,“爷叔今天被你骂,被你嘲,让你舒服了。明天起你要是再煨灶猫似的,不好好过日子,就是对不起爷叔我。”她沉默着,一仰头把酒喝干,“——嗯。”

展翔把皮球踢给她:“到底做啥,你替我想。”

“我说做啥,你就做啥?”

“爷叔最听小姑娘的话。你说做啥,我就做啥。”

他一半是说笑,一半也是真话。想听听她的想法。挨了骂,下一步便是讨教,再自然不过的。照他自己的意思,坐地收租是窝囊,没啥技术含量,但他展翔也不是生下来就有十七八套房子的,第一桶金到底也是冲锋陷阵杀出来的,讲起来都是血泪一把。便是后面房生房、房养房,换个眼光短浅的人,也未必能做那么大。当然四十来岁就退休享受生活,天天打牌喝红酒,讲起来也是有些那个。活该被人嘲。早几年动过脑筋,想开一家书店,地段好些,门面精致些,里面弄些小资情调。讨顾清俞的喜欢。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开成。他老娘也劝过他,开一家生鲜超市,卖鸡鸭鱼肉果蔬杂粮,东西越齐全越好——其实就是菜场。他老爹老娘十年前被他逼着不许再种田,吃饭家什全部收走,桌子凳子摆好,麻将搭子替他们找好,钞票厚厚一沓摆到眼前,咬牙切齿地:“搓!搓多大都没关系,赢了你们收好,输了算我的!”两位老人家,年轻时都是勤劳纯朴一点陋习没有的,临老了开始学习麻将,老花眼镜戴好,一张张牌摸索起来。清一色、杠头开花、自摸、垃圾和。旁边还有保姆端茶送水,“阿姨爷叔辛苦了,歇歇,吃啥点心,酒酿圆子还是小馄饨——”,真正像受刑一样。撺掇儿子开菜场,其实是自己手痒,想搭把手。“想也不要想!”展翔是一门心思要把爸妈打造成旧社会戴瓜皮帽的老太爷,坐着不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种。过去几十年没享过的福,要在后面的二三十年里全部补回来。吃相稍有些差,但总归是孝心

一片。

“小区后面那幢两层楼的房子,爷叔你盘下来吧。”冯晓琴建议。

展翔一怔,以为她在开玩笑。这幢楼跟万紫园差不多年纪,统共六七个门面,开过饭店、咖啡店、酒吧,还有游戏房。前后换了几打老板,都是亏本。空关了近一年。据说是风水不好,旁边有个垃圾站,拦住了财路。租金倒是便宜,内环边上的地段,算下来接近外环的行情。但依然没人敢碰。

“盘下来派啥用场?”展翔问她。

“小区的微信群我也天天看。做生意的是不少,这个那个,都是赚女人和小孩的钱。但你再想想,我们小区一共有多少人?微信群又有多少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你白天去看,小区里走来走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家是不玩微信的,不会跳出来说这说那。报纸上不是早就说了,上海是老龄化城市,三分之一都是六十岁以上。那就是八百万人。退了休待在家里,他们干什么?除去带小孩的、生重病的,或者是特别想不穿的,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需求,只不过没人关心而已。而且还分层次,六十岁跟七十岁的人需求不一样,七十岁跟八十岁又不一样,里头名堂多得很,就看怎么去开发。史胖子说什么朝阳产业、夕阳产业。那都是老一套。跟在别人后面,再好也顶多是喝汤。而且还没成就感。我是觉得,要做就做别人没弄过的。成功了最好,不成功至少尝试过了,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