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6页)

说实话,顾清俞并不见得有多难过,主要是有些蒙。也想过男方父母会挑剔自己,年纪大,生育成问题,工作不顾家,等等。无非是那些。眼下这局面,倒真是有些意外。情绪也要对上路,才能滋生蔓延。她还没到那个阶段。一下午都是恹恹的。提不起劲。父亲那通电话,放在平常,她是不会接下的。“至少也要打架打到半死,有生命危险了,才轮到我老人家出场。”她开玩笑。却依然出了门。路上想,她与施源婚后,会为什么事吵架呢。夫妻间也真是说不清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排列组合般,无穷的可能性。她本来不是会想这些的人。至少不是现在。领证还不到一周,新婚宴尔。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因此而反感施源。在他说“莉莉”那句时,她只是静静听着。若是看电影,此刻该是抖个小包袱,台下诧异声一片。她竟没有。她或许是个聪明的观众。又或许,是太木讷。女人太晚结婚,好处坏处都在这里。见得太多,也听得太多。倒比编剧还老练世故。

“你弟媳,去年做传销,被拘留了半个月。”顾士宏道。

顾清俞一怔,有些惊讶。

“她说她妈病了,回去照顾。就是那时候。瞒着我们,除了你弟弟,谁都不晓得。她对顾磊说,如果把这事说出来,就离婚。”

“那你怎么晓得?”顾清俞问。

“你弟弟昨晚悄悄同我说的。”顾士宏道,“他也是没主意了。我跟他说,没什么大事。你老婆这个脾性,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谁家过日子都这样,不可能一帆风顺。多想着她的好,她也是为了这个家。真要讨个娇滴滴的娘子,两手一摊由你去,那也不像。”

“顾磊还像个小孩。”顾清俞皱眉,“说了要保密,又抖出来。”

“你弟媳那人,分分钟都让人有惊喜。顾磊说,她还想把她弟弟也弄来上海。我心想,再来一个,只好在阳台搭张床。到时家里七口人,三个姓冯。”顾士宏说到这里,苦笑一下,又摇头,“我年纪大了,再怎样也没啥,反正混日子。就怕你弟弟将来吃亏。他不像你。男人没主意,只好被老婆牵着鼻子走。”

顾磊开门进来。知道在说自己,讪讪的。

“让你读书,又不是让你去坐牢。”顾清俞笑话他。

“不是这块料,比坐牢还痛苦。”

“你儿子看着呢,你这当爸的哪里还有威信?”顾士宏道。

“我老早没威信了,也不在这一天两天。”顾磊耸耸肩,脸上满是无奈。又对父亲道,“——户口本放放好。”

“做啥?”

“她想买个商铺。都看好了,就在后面那条马路。我不答应,她缠了我半天。反正只要户口本不给她,她就买不成。”

顾士宏和顾清俞对视一眼。想,果然应了那句,“分分钟都有惊喜”。顾磊往床上一坐,双手背后撑着,朝两人看。是征求意见,也是把皮球踢出去,偷懒的一种。两条腿垂下来,坐着看不出长短。那几年大大小小的医生看过无数,也并非完全无效,至少站着是与常人无异了。走路若是上心些,也可蒙混一阵。当年与冯晓琴相亲回来,到家就嚷脚酸,白天踮起一只脚走路,好瞒住人家姑娘,也是费尽力气。前脚掌要断掉似的,脚踝那里也抽住了。拿药油揉了半日才好。其实也是无用功。没多久便现了原形。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冯晓琴真要计较,又哪里会看不出来。只是不响罢了。男女各站天平一边,条件一桩桩堆上去,砝码似的。这项缺的,那一项填上。两头才差不多持平。也不是谈着白相,一开始便是以结婚为目的,男的岁数不小,女的则是奔着上海户口。这样倒也干净利落,省去了许多铺垫。拍结婚照时,那摄影师也是马大哈,竟未看出顾磊腿有问题,只觉得这人动作不协调到极点,肩高肩低,身子从未摆正过。到公园拍外景,池塘边两人拗造型,“老公,来,抱起老婆。”摄影师叫他。顾磊横抱起冯晓琴,对着镜头挤出笑容,却被冯晓琴几绺头发钻进鼻孔,弄得连打两个喷嚏。腿一软,整个人立刻便倒,总算反应不慢,把老婆往前一推,自己“扑通”掉进池塘。站起来时成了落汤鸡,也无暇掩饰,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岸。这样狼狈的局面,贯穿两人多年的婚姻生活。包括外人看得见的,以及看不见的。有一阵冯晓琴给丈夫熬中药,整整几个月,家里都是一股呛人的药味。除了夫妻俩自己,其余人都以为是调理筋骨的。顾士宏还劝儿子,是药三分毒,不能常吃的。顾磊支支吾吾。直到某日,街道妇女干部上门劝冯晓琴上环,冯晓琴幽幽说了句“多此一举”,被顾士宏听见,才隐约猜到几分。但小夫妻的事,又不好多问,况且也不是没孩子。便只由得他们。平心而论,顾士宏觉得这儿媳总体还是可以的,换了别的女孩,心善心孬不论,单是说话行事,也没几人能做到她这样。到底还是给丈夫留颜面的。便是有些心机,也不是那种吃相极差的。说到底还是儿子没用,浑身上下没几样拿得出手的,哪个女人跟他一比都是强势,做多做少,真正是凭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