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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士宏送顾士莲去地铁站,回来时沿着小区散会儿步。清明都过了一周了,早晚还是阴冷。跟春暖花开沾不上边。月色倒是不错,清冽爽朗。踱到湖心亭坐下,湖面星星点点,漾着微波。坐了约有半小时,张老头才到。“老太婆非要我陪她看电视,哼,又不是新结婚,发什么嗲。”顾士宏微笑,“你们两个,一直都跟新结婚差不多。”

张老头今年虚岁八十。比顾士宏大一轮。小区隔壁有个老年大学,当初两人一同报的书画班,学了半年,顾士宏便搁下了,张老头却坚持至今,山水画很有些样子了,顾家客厅那幅富贵牡丹,就是他送的。顾士宏自己倒是全还给老师了。张老头做事有长性,也有兴致。平常喜欢写点豆腐干文章,《新民晚报》上发表过几次,还自费出过武侠小说。顾士宏以前当语文老师时,也写过一些东西。张老头邀他一起加入浦东作家协会,说有个作家朋友能当介绍人。竟也真的成了。参加了一次见面会,后来还有一次采风,到鲜花港。改稿会也开过几次。顾士宏总觉得没到那份上,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张老头却很来劲,印了名片,把区作协会员放在首位,后面跟着街道书画协会理事、围棋协会会员,还有小区摄影志愿者。顾士宏说他,像个老小孩,精力充沛。夫妻俩都是那种可以把日子过出花来的人。顾士宏性格不张扬,但不知怎的,却和张老头挺投契。同样一句话,说得难听是一句,说得好听也是一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是本事,尤其上了年纪的人。顾士宏倒不像小区里那些人,凡是跟自己生活方式不同的,就统统看不惯。日子过成什么样,真正是冷暖自知的。闲暇时,顾士宏常与张老头下棋。棋艺不是对手,主要是听他聊。另一种人生。某种程度看,张老头称得上是顾士宏的老师,家里的事、儿女的事、鸡鸡狗狗的事,放在张老头嘴里,都不是事。三言两语带过,换种思路,人生便开阔不少。比如,顾清俞这些年一直单着,顾士宏自然着急,又没人能倾诉,怕越说越烦。唯独张老头不像其他人,要么陪他急,要么帮着做媒。张老头的讲法其实也挺玄:“都配好的,她在等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急不得,也逃不了。你以为我们成家,另一半是自己找到的吗?错!是那个人自己找上门的。所以你急也没用。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顾士宏听了笑,“这话听得背上冒冷汗。”他叹:“老婆老公都是冤家,现世报。”又劝顾士宏,“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潇洒些。”顾士宏原先叫他“爷叔”,渐渐地,便直呼“老张”。居委会的事,也常与他说。张老头写武侠小说,那些名门正派,比如少林武当峨眉,是看不上的,偏爱写世外高人,亦正亦邪那种。自己行事也是一样的路数。放在顾士宏那里,自己是端正得过了头,与这样的人来往,倒有些另样的获益。不拘泥于一时,看人看事竟真的洒脱不少。晚饭后约了棋局。三句两句,便带到顾清俞结婚。女婿的情况,也统统对张老头交代了。“女儿自己开心就好。”抢在张老头前面表态。做出豁达的

模样。

“你女儿什么都不缺。”张老头说,“不是有句话很流行嘛,‘有种冷,叫爸妈觉得你冷’,一样的道理,‘有种缺憾,叫爸妈觉得你缺了什么’。现在好了,圆满了,真是什么都不缺了。恭喜你。”

“有种吃亏,叫爸妈觉得你吃亏了。”顾士宏学他的口气。

“吃不吃亏,你女儿说了算。”

“道理我懂。就是想想有点窝塞。”

“你女儿自己不窝塞,你替他窝塞,这叫替古人担忧。”

“风凉话。”顾士宏说他。

“你今天就是来听风凉话的。风凉话说得越多,你就越舒服。”

“是啊,我是贱骨头。”顾士宏笑骂,摇头。

湖心亭边一圈垂柳,风吹过,树影窸窸窣窣地动。湖面波光粼粼,镀上一层银色的细毯。亭子里倒是暗的。两个老头静静坐着,幽蔽得很。说话也是轻轻的。换成两个女人,同样这么家常地聊天,必然是咋咋呼呼。男人不会。愈是家常琐碎,愈是说得秀气。作文章似的。也对,都是作协会员了。张老头给他看新写的一段武侠小说。顾士宏说,现在不作兴这个,要写现实主义题材。张老头道,武侠世界里也有现实,现实中也有虚的,这叫虚虚实实。“你要是真把平常过日子的情形写下来,保管比武侠书还野豁豁。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生活里哪样少得了?”顾士宏点头认同,“过日子,是门大学问。人这辈子,没什么大事,把家里的事都摆平了,就是了不起。江湖高手。”张老头道:“是‘糨糊高手’,过日子要会淘糨糊。”两人都笑。停了停,张老头告诉顾士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