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十七

“我们这把年纪,别人看不起倒在其次,最怕的,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正月刚过完,赵辉便接到顾总电话:“该你的,到头来还是你的。”领导似乎比他还高兴,连说了几遍“祝贺”。赵辉倒是很平静,一如既往地谦逊。调令正式下来,是一周后。搬过去那天,也是巧,在电梯间碰到新副总,说是还有些手续没办。两人依然很客气,闲聊几句,赵辉从对方眼神里读出几分颓意,到底是有些狼狈的。出于礼貌,最后两人还握了个手,那人道“恭喜”,赵辉微笑颔首:“多谢。”

新副总栽在男女问题上,是跟一个有夫之妇。本来也没什么,到底不是旧社会,没人会拿这种事跟他较真。问题出在情人节那天,两人去某高级酒店庆祝,谁知电视台恰恰在那里采访,一股脑儿拍了下来。红酒大餐,玫瑰花还摆在旁边呢,赖也没处赖,总不见得说是谈工作。这叫抓现行。还是黄金档的新闻,全上海都看到两人的尊容了。有图有真相,性质便完全不同,再不管就成放任乱搞男女关系了。隔天便有了处理结果,让新副总撤回总行。级别上倒不至于受影响,但毕竟是闹了个灰头土脸。行里都传遍了。

“是真爱。”薛致远这么评价。他设宴为赵辉庆祝。席间除了两三个亲信,还有周琳。聊到新副总那事,都当笑话说。“——情人节不在家陪老婆,冒死出去跟小三浪漫,不是真爱是什么?”

“真爱就不用走形式了,平常日子吃碗面条,也是爱。”一人道。

几人都笑起来。周琳拿过茶壶,给赵辉添上:“赵总情人节怎么过的?”赵辉嘿的一声:“还能怎么过?在家陪儿子呗。”旁边一人凑趣:“赵总怕令郎偷偷出去过情人节吗?盯得牢牢的。”赵辉叹道:“光靠眼睛盯不行,皮夹子收掉,信用卡统统没收,男人断了经济来源,死蟹一只。”周琳道:“女人埋单也有的。”赵辉一怔:“女人埋单?”周琳便笑着瞥向薛致远:“真爱呀。”

“这女人在笑话我。”趁周琳去卫生间,薛致远向赵辉说明,“上礼拜陪她去看电影,结果忘带皮夹子,看电影都是她埋的单。”赵辉哦的一声。“还有吃夜宵,也是她开销,”薛致远说,“烤串加啤酒,总共一百块钱不到。吃完就跟我哭穷,说去掉房租水电煤开销,皮夹子里就剩下两张老人头,要坚持到月底。”赵辉好奇:“是在豁翎子吗?”薛致远叹道:“还是只彩色翎子。一边哭穷,一边掏出两百块,到旁边商场买了盒巧克力给我。空皮夹子甩给我,说这下连明天都过不下去了。”赵辉笑笑:“果然是彩色翎子——莫非是今天开来的那辆新车?”薛致远摇头:“一盒破巧克力换一辆进口车,这女人竹杠敲得叫响。”

隔天,分行便签了致远信托的一个融资项目。薛致远动作也是快,在酒桌上才露了个意思,立时便现开销,分秒也不耽搁。照例是借壳融资,数目是两亿,为期一年半。薛致远也不讳言,钱是用在某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赵辉“违规”两字在嘴里转了几个圈,到底没说出口。吴显龙上次那个项目,照理每隔一阵就要把还款打进监管账户,那边资金还没回笼呢,哪里兑付得了?每次都是薛致远想办法垫资,或多或少,总不致太难看。“自己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把话往亲近里带,赵辉还不好十分撇清。新副总那事,薛致远事先征求过他的意见:“你要是say no(说不),我就打住。”赵辉没吭声。“那人是只疯狗,一不留神,早晚被他咬一口。”薛致远撺掇。放在过去,赵辉自是不理,但这次到底是有些怕了,心有余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等于是默许了。只是一条,万万不能动粗。薛致远得了令,没几日便办妥了。手段已是前所未有地文雅了。电视台那边也是托了人,上海滩高级饭店多得是,挑这家不挑那家,也是要动些脑筋的。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倒是赵辉上任比想象中还要快许多。“主要是你人品好,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薛致远得意扬扬。赵辉知道他的心思。这步棋是双赢,但长远来看,姓薛的更得利。

庆功宴那晚,赵辉喝了点儿酒,不能开车。薛致远让钱斌送他回去。到家后,钱斌放下一瓶啸鹰赤霞珠:“美国朋友送的,薛总让我带一瓶给您。”钱斌这阵调到总经办当助理,用薛致远的话说:“这小子没学历没能力,饭桶一个,放到哪里都不成,又不能赶他走,只好贴身跟着,不指望他办事,别闯祸就行了。”——话虽如此,到底不致一无是处。老实有老实的好处,胆小、嘴紧、听话。加上那层关系,虽说不尴不尬,但总比旁人要亲近几分。身边是要放个这样的人。老薛从不做让自己吃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