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6页)

过了两周,便要出差,去台州分行。苗彻带队,抽壮丁似的点了几个,包括陶无忌和程家元。审计部是交叉互审,你审我家,我审你家,通常一年里倒有小半年不在上海。陶、程两人都是头趟出差,临行前王磊关照,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不管吃的用的,只要是被审行递过来的,统统要拒绝,实在推不掉的,就上交——“原则问题”。

刚到宾馆房间,行李还没卸下,外面就送来水果篮。陶无忌触电似的,不敢接。对方说:“吃点儿水果有什么啦?”陶无忌只得收下,给苗彻打电话。电话那头有些好笑:“吃吧吃吧,没事。”陶无忌兀自忐忑,把水果篮摆得远远的。晚饭时,台州分行设宴,给苗彻一行接风,掐着八项规定的标准。对方知道苗彻爱酒,带了瓶茅台。苗彻道:“这是拖我下水。”对方连叫冤枉:“怎么会?吃饭在职工食堂,人均标准还不到三十元,酒也是在食堂里随便拿的,不是原装。”苗彻问:“炒菜用的?”那人一本正经:“可不是,那盘草头里用的就是这酒。”苗彻到底是不依,结果一顿饭匆匆而毕。

回宾馆的路上,陶无忌问程家元:“你好像跟苗处挺熟?”程家元明白他的意思:“不怎么熟,也就见过几次面。他不知道我和苏见仁的关系。整个S行只有你知道。”陶无忌怔了怔:“我不会说的。”程家元嗯的一声:“胡悦喜欢你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对我没好处。”陶无忌没料到他说话风格陡然变得如此明快,倒有些不适应了。程家元挥了挥手里的一堆打印稿:“内部加密文件,不允许复印,也没有电子版,领导说一个个轮着看,我看完就给你。”陶无忌点头:“好。”

连着几日,对台州分行信用卡业务进行审计。各人都有承包,先查,再归拢,将发现的问题汇总。陶无忌想着这是第一次在苗彻面前做事,便格外认真,每天看资料到半夜,不敢有丝毫遗漏。最后报告足有三十多页,呈上去时信心满满,业务上是不消说了,连格式、文笔也是做足功夫,自觉不致让人失望。谁知总结会上,苗彻板着脸,径直问他:

“前几天的文件,你看了没有?”

陶无忌一愣:“看了呀。”

“柜台人员批卡,信用额度规定最高五万,这是前几年的规定了,最近新下的文件已经放宽了,把限额提高到十万,所以人家并没有违规。以后写报告之前,麻烦你先把总行的相关文件看清楚。”苗彻说完,把那份报告往陶无忌面前一扔,“重写!”

散会后,陶无忌叫住程家元:“聊聊。”两人走到一边。“故意的,对吗?”陶无忌问。程家元道:“什么?”陶无忌道:“那份文件我一字不漏地看完了,压根儿没见过提高限额这条——你把它藏起来了,是吧?”程家元丢下一句“胡说八道”,转身要走,被陶无忌拦下。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胡悦吗?我说过,我对她没意思。”陶无忌想到会上苗彻冷冷的神情,忍不住便有些气苦,“你明明知道我很在乎苗处对我的看法,我来S行是为了什么,我这些日子咬紧牙关又是为了什么,你都知道。我们就算当不成朋友,总不至于是敌人吧,你为什么要害我?”说到后面,声音竟有些沙哑。

程家元不语,半晌,迸出一句:“少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陶无忌看向他。

“你当初为什么会跟我做朋友?”程家元一字一句,渐渐提高音量,“你敢说,你的动机是完全纯洁的吗?你敢保证,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问心无愧的吗?”

陶无忌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没出口。

“你没什么了不起的,陶无忌,就算胡悦喜欢你,也不能证明你有多了不起。”

程家元发泄似的说完,很痛快。这阵子,苏见仁教了他许多。衣饰搭配是一桩。进审计部之前,父子俩去了百货公司,还有理发店。这方面苏见仁是行家,然而也颇费了一番手脚,倘若穿上龙袍就是太子,那天底下就没有“屌丝”了——始终是差了口气。苏见仁把儿子从头看到脚,找不到一丁点儿自己的影子,长叹一声:“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相比气质,衣着倒是次要的了。苏见仁教训儿子,要有自信,走路胸要挺直,看人时眼睛要直视对方,说话语速放慢,一样的话,说出来效果便完全不同,郑重许多。还有待人接物,平常可以低调些,谦逊些,但关键时候也要适当点一点。打蛇打七寸。假想敌自然是陶无忌。苏见仁自己浑浑噩噩,但替儿子考虑,思路便清爽凌厉许多。其实也是把人往坏处想,一股脑儿灌给程家元。“偶尔也可以促狭他一下——”那些对付情敌的手段,或是自己中的招数,统统教给程家元,明的暗的,舶来的自创的,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打成包扔过去。“不要傻乎乎的——”师傅是半桶水,徒弟自然也勉强。但程家元总算记住了一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