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2页)

这些他恐怕也是知道的,花眠从来不稀罕人的怜悯,不再赘言,只说自己旧伤的来历。

“胡玉楼的老鸨子检查了我和姐姐的身体,说已经成熟,说,我有几分姿色,让我到她们青楼正堂去会客。我不肯,当时咬伤了老鸨子的手臂,她大怒,劈手打了我一耳光,要将我拉到小柴房去打死。”

霍珩难以说出这酸辣的白菜到了嘴里是种什么滋味,只知道眉头绷得极紧,再紧恐要崩断了。他这时甚至都不敢张口打断身后宁静的叙说,舌尖上五味杂陈。

“姐姐便站出来要替我挡灾,她愿意去接客。她本来是最好的年纪,家中为她定了最好的亲事,可是这样的灾祸降临到头上,谁也无法阻止,我们一夕之间成了最卑贱的人。老鸨子欣然接纳,也不说要打死我了,便将我拉到小柴房去关起来,每日给我一点馊饭馊水。柴房黑得看不见,我在里头关着,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来人了,他们扔进来一具尸首,是我阿姐的。”

霍珩忽然回过了头,他以为花眠因为已经泪雨滂沱,几乎崩溃了。

她朝他看了眼,忽然一笑,眼中隐隐有一丝清莹明亮,“然后,我重见天日了,我被龟公拉出去做苦力,就在院子里打杂,每日收拾得灰头土脸的,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的。可是我还是只有馊饭吃,他们楼里的花魁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一日只吃小碗饭,剩余的都喂给了她那条宝贝的白毛犬。”

霍珩一怔,豁然明白,忍不住咬紧了牙。

“我每天跟着倒饭的人去捡剩饭菜,起初几日还都是能得逞的,但后来便被那只狗发现了,它凶恶无比,在我腿上咬了一口,我受不了疼,当场就将它杀了。”

霍珩道:“你……”后头那几个字实在难以说出口,他将唇抿着咽回去了。

“再后来,我杀了那条狗被人看见,花魁气愤我杀她爱犬,要将我打杀,便打断了我的腿。老鸨子她们出来了,知晓我杀了那条狗,全没阻止花魁。我知道在劫难逃,便向老鸨子说,我愿意到前堂花楼里去,但要等到我十五岁,我才心甘情愿去接客。她眼睛雪亮,念了‘阿弥陀佛’,跟着殷勤地找人治我的伤,又让我去学琴和箜篌。我在家中时,仗着家声也算有几分才名,有时在前堂隔着帘幕弹琴,也有一二附庸风雅的豪绅捧场,于是她们如获至宝,从此对我愈发恭敬。比起我死去的阿姐,我的日子还算是好过。”

花眠掌中的那晚米饭仿佛冷透了,她将饭碗拿给霍珩,下巴微微上翘。

霍珩脸色复杂,将碗拿了放到一旁。

她的事旁人说来潦草几笔带过,可事实上在那两个虎狼窝里待过的女人,想要不吃丁点的苦便能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

花眠盈盈而笑,从身后拽住了他的衣袖,撒娇地扯动了下,“将军你心疼吗?”

霍珩一滞,顿时沉下脸来,冷冷道:“胡说八道。”他猛然转脸,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你既然有旧伤,不能骑马,为何当时不与我说?你逞强下场,是觉着没你我赢不了,还是故意弄得旧伤复发,逼我在这儿伺候你?”

花眠也轻轻一嗤,“霍郎,我逼你在这儿照顾我了?我晕迷的时候是拉住你或是抱住你了?”

他愣住了,花眠低眸含笑,“你不是自愿的?不是担心我?不是怕我出事?”

“话说八道。”

花眠朝后仰去,拉上棉被躺了下来。双眸闪闪,灿如朗星。

“霍郎,你是知道的,我半夜睡相不雅,若是踢了被子着凉了,愈发于腿伤不好,”她望着她,朱颜红唇,如海棠春卧,不胜娇慵,“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霍珩恼羞成怒,“休想。”

说罢,他又是身体滞住,眼睁睁望着花眠那双清圆朦胧的眼睛充满了失望和可怜,如清池涨水,渐渐地蓄满了湿润,他呆了呆,蓦然被打了一闷棍,竟咬牙倒了下来。

“我真活该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