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暗香浮动(第4/4页)

胤禛穿着一身藏蓝底子的长袍,暗纹盘了满身,见了沈恙这镇定模样,由是一声笑:“果真是朕没猜错,你沈恙过的就是富贵日子,连坐牢都比旁人舒坦。”

“谁叫李卫也曾经是我手底下办事的呢?”

沈恙面上浑然不见半分的惧怕,胤禛却渐渐冷了脸。

早在沈恙投他门下,成了他门人的时候,胤禛就盘算着弄死这个人了,不成想竟然留他活到了今日。

所以,“能活到今天,还是你赚了。”

“自打一族被满门抄斩开始,沈某便是无根飘萍,能多活一天都是幸事,何时死了我也不在乎。人生下来,不过都是为了死,有什么可计较的?”沈恙的话,豁达到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你们当皇帝的,也未必有我这个当商人的自在,吃的不如我,穿的不如我,我也能号令官场,执掌银钱命脉……穷时苦,富时乐。穷时乐,富时苦。我这一辈子,该见过的也见过了,不该见过的也见过了,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如今死都能这样舒坦……若有一日,万岁爷您死了,怕还未必有我潇洒。”

他这话,无疑戳了胤禛的痛处。

没人比胤禛更清楚,当年康熙爷是怎么去的,千古一帝,晚年何其悲凉?

更何况,什么千古一帝……

说句不敬的话,胤禛少有觉得他皇阿玛哪件事是办漂亮了的,投鼠忌器颇多,即便是满朝文武喝彩,也不过虚伪罢了。

可康熙爷即便是这样,晚年也已经如此,轮到他胤禛,怕更不知悲凉到何处。

眼神骤冷,胤禛冷笑一声:“阶下之囚,将死之人,唯有这一张嘴能说了。”

“李卫是替您去办自流井的事情了吧?”

沈恙也懒得反驳,忽然问了这样的一句。

胤禛道:“确是去办了。”

“您从没想过,我写给李卫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吗?”

沈恙忽然大笑起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胤禛,他从没把谁当成过主子,以利而和者,亦必以利而离,像是罗玄闻,像是胤禛,像是张廷玉,像是李卫……

他见过的勾心斗角多了去了,人都要死了,还摆了李卫那小子一道儿,拉人给自己陪葬,也是挺开心。

只是胤禛的确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陷阱,不过他一转眼便道:“前几日顾三那刁民觉得日子乏味了,索性去四川那地界儿玩了,这回跟着李卫一起去,出不了事……”

那一刹,沈恙抬眼看胤禛。

胤禛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刚听见朕说顾三也去了,是心头紧了一下,还是差点说出自流井的问题来?若是你不说,朕即刻让顾三跟李卫一起去四川。”

谎话。

沈恙自然知道之前胤禛说的不是真的,顾三没事情平白去四川干什么?

可即便是如此拙劣的谎言,他还是为之乱了心神。

沈恙有一件说错了,他这一辈子舒坦的时候的确是舒坦,该见过的建国了,不该见过的也见过了,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可不该喜欢上的人,也喜欢上了。

他这一辈子,不是真正的舒坦。

心里是甜,还是苦,只有他自个儿舌尖才知道。

“好歹你与朕,也算是主仆一场,你死后既然留了李卫帮你翻案,那想必自流井的事情也不是麻烦的大事。”胤禛出奇地冷静,沈恙一死,再抄了几个盐商的家,不消说,国库立刻就能满满当当,“已是秋后,过几日便要上断头台了,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一面要杀人,一面却说什么心愿。

沈恙低低地笑,他头发霜白,却忽地抬手这么一摸,风流模样恍然当年。

“即便是有,也来不了。”

胤禛却是眯了眼,忽然道:“朕这里,倒有一个人想要见见你。”

他只轻轻一摆手,旁边便出了道纤丽的影子,是个裹紧了斗篷的人,身形有些瘦。

那镶着雪貂毛的斗篷这样落下,露出那女人一张脸来。

阴暗潮湿的大狱之中,恍然是花开雪落之声,惊艳经年时光。

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