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张二故事(第3/3页)

这府里,只有张廷瓒是待他好的。

可偏偏,他张廷玉,欠着大哥半条命。

张廷玉沉默许久没有说话,他还是捏着那一枚棋子,看着棋盘上自己布下的困龙之势,最后一枚棋子却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这困龙之势,你研究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最后一步怎么走吗?”

张廷瓒看着就叹气了,每次跟二弟下棋,就会下成这样,他都快要习惯了。

张廷玉道:“随便摆着玩儿,当不得真。大哥……”

“嗯?”张廷瓒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支持多谢你操持这一份心了。”

张廷玉终究还是没问,有些事情张廷玉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他投子认输,搅乱了棋盘,道:“天色不早了,大嫂估计还在等你呢。对了,廷瑑没事吧?”

张廷瓒摇头:“就是冻着吓着了,没什么大碍,养养就成,娇生惯养了,什么时候拉出去溜溜才是好事。”

张廷玉也不接话,要拉四弟出去走走的话,怕还要吴氏同意的。

显然张廷瓒自己也明白这道理,他摆摆手,走到门口,临出去之前却道:“二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母亲心偏,可她毕竟……还有父亲……”

一家兄弟,若不到迫不得已,张廷瓒真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

他注视着张廷玉,只等着他点一个头。

可张廷玉想起的,却是顾怀袖手指轻轻点着他心口,问他:你还藏得住吗?

藏得住吗?

张廷玉也问自己。

可他的答案是,藏不住,也得藏。

那一个被他藏了很多年的问题,终于还是脱口而出了:“大哥,你相信兄弟两个人里面,只有一个能出人头地,一个人风光万丈,另一个一定会万劫不复的说法吗?”

张廷瓒眼神一凝:“……衡臣……”

“不过是别处听来的诨话,大哥不必在意,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

张廷玉叹气,让阿德点了灯笼来,给张廷瓒送行。

张廷瓒只道:“这些不知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怎进了你的脑子?廷玉,你别东想西想,我们一家兄弟四个,都会好好的。”

怕是张廷瓒永远也不知道,这一句话针对的其实不是张家兄弟四个,而只是针对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张廷玉道:“大哥昔年舍命相救,弟弟还记得呢。大哥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去詹事府当值,早些休息。”

“嗯,你紧着点心。”

张廷瓒终于提着灯笼走了。

过了一会儿,送他到院口的阿德回来了:“大爷说让小的别送了,也就几步路,不必劳心。”

“那你怎把灯笼也提回来了?”

张廷玉看了一眼已经吹熄的灯笼。

阿德道:“大爷说这路熟,走了快二十年,没有不认得的。”

“天冷路滑,又黑又暗,不打个灯笼怎么成……”

张廷玉背过身,摆摆手,却又道:“罢了,你也去休息吧。”

走了二十年的路,未必就不会再跌脚;不打个灯笼,怎么成?

张廷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回到了里屋,顾怀袖已经躺在床上,陷入半梦半醒之间了。

脸蛋透着些润润的粉色,嘴唇花瓣一样甘美,青丝如瀑,雪白的胳膊就搭在枕边上。

张廷玉见了,轻轻把手给她塞进被子里面,自己却坐在榻边,盯着那摇曳的烛火,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藏不住,也得藏。

信命吗?

不信。

可他有心病,还无心药来医。

张廷玉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右眼眉骨,一道长眉之中,却又很浅的一道疤痕,虽有时间将它冲淡,可有的东西早回不去了。

兄弟相克,一人登相。富贵云烟,必有一伤。

生了他的亲娘,将药碗砸到他头上,说他生来就是害人的。

他若是好了,他大哥肯定不好……

所以,他就这样平庸地过了近十年。

张廷玉想,也许一辈子就这样平庸下去了。

他不会往外面说一个字,也不会再写出“螃蟹二螯八足,横行天下九州”这样的话……

张廷玉吹熄了蜡烛,去了外袍,也钻进了被窝,可在轻轻拥住顾怀袖的时候,那话又无法抑制地浮现在他心间。

她那尖尖手指,只这么一戳,将他隐藏着的渴望给戳破,然后把新的野心刻在他心底。

不,不是新的野心。

它是一直都在的,可蛰伏太久了。

久到,张廷玉自己都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