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尘世间

这世间哪里都是江月白,无处不在

光阴画轴连绵无尽, 十年百年于其间不过沧海一粟,弹指翻拨便是数年。

上一次相逢,穆离渊流了半夜的泪。

走的时候, 他看到江月白整个左肩都是湿的,发丝上也挂着水珠。

江月白也发觉自己的衣服湿了, 临别时笑道:“你比他还能哭。”

穆离渊知道“他”指的是谁——他小时候哭闹, 江月白总是单手就能将他抱起来,另只手该做什么做什么。而他就埋在江月白胸口哭, 哭累了就装睡。

那个时候,江月白的左肩总是湿的。

穆离渊再次来到昔年的春寒峰时, 仍然黑纱蒙眼。

发带没了, 绑腕却有两条。

他这回不是怕江月白看到他的眼睛,而是觉得蒙着眼的时候, 流泪便不会被发觉了。

但在江月白眼中, 不知怎么成了暗暗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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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犹抱琵琶半遮面。”江月白评价道, “很不错。”

若隐若现, 欲露还羞。

每次都这样淡然无声地出现在晚风星月下。江月白去拆他蒙眼的黑纱, 好像在拆一件每次都不同的礼物。

黑纱蒙了太久, 让长而密的眼睫变得错落,在眸色里留下浅淡的墨痕。

清澈如澄空, 深邃如远星。

映着江月白的倒影。

“双眼有疾。”江月白看着这双眼睛, 轻声问, “什么疾?”

他刚问完这话,就看到那些如墨笔描摹出的眼睫上有极其细微的水色。

“我知道了。”江月白说, “的确是重疾。需要治一治。”

穆离渊垂眸缓缓眨了下眼, 那些水色消散在了晚风里。

他垂眼看着江月白, 低问道:“怎么治。”

江月白道:“喝点我的酒吧。”

此夜依然星月温柔, 紫藤散香,唯一不同的是——炉火上冒烟的药锅换成了酒壶酒杯。

穆离渊从前并不知道江月白会熬夜为他煎药,也不知道江月白会一个人月下独饮。

他甚至不知道江月白会喝酒。

江月白倒了一杯酒:“我酒量很好的。”

他也从没有听江月白这样用同龄人的语气对他讲过话。

“这是什么酒。”穆离渊问。

“紫藤酒。”江月白停顿一下,“我自己发明的。”

江月白发明的酒很苦,穆离渊觉得程度不亚于自己小时候喝的药。

但他喝得意犹未尽。

“我给他取了名字。”江月白在淡酒味的风里说,“叫离渊,你喜欢吗。”

“喜欢。”穆离渊点头,“很喜欢。”

自从遇见江月白开始,他便远离那些魔渊泥泞,有了温暖的童年。

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合适的名字。

“我还给他取了姓氏。”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魔族是没有姓只有名的,可他却姓“穆”。

“为什么姓这个。”穆离渊觉得姓氏倒是有更好的选择的,他喝完了杯中酒,问道,“为什么不姓‘江’呢。”

江月白闻言笑起来,笑得很好看,让他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发觉自己有些醉了。

江月白道:“他又不是我儿子,为何要姓江。”

穆离渊辩论起来:“他是你徒弟,没什么差别的。”

他很执着地想要姓江。

江月白又笑了好一会儿。

穆离渊也又出神了好一会儿。

“可我从没有把渊儿当过徒弟。”

穆离渊回了神。

晚风花酒,还有温柔笑意,都抵不过那些渐渐漫延开的悲伤。

玄仙境的离别前夜,他说不想再做江月白的徒弟,江月白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可惜那时他没听懂。

月亮落了。

往返旧时,每次停不了太久,穆离渊放下酒杯,起了身。

江月白也起了身。

走得很近,两人之间只剩风声与呼吸。

江月白为他重新系好了发带、又为他重新系好了手腕的绑带。

这回他没有东西蒙眼了。

江月白仔仔细细将他的双眼端详了个够。

而后道:“很好看。”

“我很喜欢。”

“别再藏起来。”

江月白嗓音很轻。

“下次见时,”穆离渊也轻声承诺,“不会再藏了。”

窃窃低语,两人像是在偷情幽会。

“我想见你,但你不要总来。”江月白说。

“为什么。”幽会的情郎有些失落。

“总向我泄露天机,”江月白悄声吓唬他,“会遭报应的。”

“我不怕。”穆离渊说。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了无数次生生死死,还会怕有什么报应。就算报应要了他的命,能多见几次江月白,也很值得。

“相伴不在朝夕。”江月白的笑容里忽然闪过穆离渊从未见过的狡黠,“而且我有渊儿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