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私语(第2/18页)

他们在玫瑰城跟叛军进行了一场酣战,但对手实在太强。十八盟会的半数首脑投入了这场战斗,可我们只有瘸子和化身。那两名劫将又把大部分精力花在彼此拆台、而不是抗击盟会上。结果自然是一场溃败。夫人近十年来最为惨痛的耻辱性失利。

盟会通常都能一致对外。他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花在敌人身上,而不是窝里斗。

“嗨!碎嘴!”独眼叫道,“一起来玩啊。”他把一根燃烧的木棍顺着营房门洞扔了进去。那栋建筑猛地爆炸了。厚实的橡木百叶窗从窗口炸飞。一团烈焰吞没了独眼,他冲出火场,卷缩的头发在那顶软趴趴的怪帽子底下闷烧。我把他按倒在地,用那帽子拍打他的头发。“好了,好了,”他抗议道,“你他妈也用不着玩得这么开心吧。”

我扶他起身,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你没事吧?

“烤焦了而已。”他装出一副体面嘴脸,活像刚干了件大蠢事的猫咪,那副表情似乎在说:“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干的。”

烈焰呼啸升腾。屋顶的茅草在房子上空盘旋起落。我说:“团长让我来瞅瞅你们这帮蠢货,别把林子烧着了。”正当此时,地精从燃烧的房屋侧面绕了出来,那张大嘴咧成一副傻笑。

独眼只瞅了他一眼便高声叫道:“你这臭蛆脑袋!是你害我的。”他发出一声令人脊背发冷的嘶吼,开始手舞足蹈。烈焰的咆哮更为激烈,也变得更有节奏。我很快便看到有个东西在屋里的火焰中跃动欢腾。

地精也看见了。他立刻收起笑容,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随即也跳起舞来。他和独眼就这么叫着吼着,完全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一道水槽吐出肚子里的液体,水柱从空中飞过,浇在火苗上。一口木桶里的水随之而来。烈焰的声势被压了下去。

独眼大步走到地精跟前,伸手戳弄两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地精继续手舞足蹈,连声怪叫。又有不少水浇在火苗上。

“真是天生一对。”

我转过身。老艾也在观赏这出好戏。“的确是地造一双。”我答道。他们吵闹争斗,满腹牢骚,跟上头那些大人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俩的矛盾根本不往心里去,跟化身和瘸子不一样。倘若你拨开重重迷雾,就会发现独眼和地精本是朋友。劫将之间却不存在友谊。

“有点东西让你看看。”老艾只说了这一句。我点点头,让他头前带路。

地精和独眼继续打闹。地精似乎占了上风。我不用再替火势操心了。

“你看得懂这些北方鬼画符吗?”老艾问。他把我领到显然是营地指挥部的地方,指了指手下人堆在地上的一座纸山,看来是准备当作引火物用。

“我想大概能看懂。”

“觉得你没准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我随便抽了张纸。这是一份命令副本,指示某支叛军主力兵团分散溜进王侯城,藏在当地拥护者家里,等待时机里应外合攻打王侯城守军。签字人是私语,还附带了联系人清单。

“我得说……”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这张命令泄漏了半打叛军机密,还暗示出更多的东西,“我得说……”我又抓起一张,跟刚才那份一样,这也是向某支部队下达的命令;跟刚才那份一样,也是通向叛军战略部署的一个窗口。“把团长找来,”我对老艾说,“把地精、独眼和副团长找来,还有任何应该……”

我当时肯定神情怪诞。老艾插嘴时,表情特别紧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碎嘴?”

“叛军攻打王侯城的所有军事命令和计划。这场战役的完整部署。”但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准备留给团长本人,“赶紧去,每分每秒都可能至关重要。另外,阻止他们继续焚烧这种东西。看在老天分上,阻止他们。咱们找到了金脉,别让它一股烟跑了。”

老艾大步冲出房门。我听到他的吼声渐渐飘向远方。老艾是个优秀的队长,不会浪费时间瞎打听。我咕哝两句,随即坐在地板上,开始检查文件。

房门吱扭扭一阵响动。我没抬头,继续发疯似地分拣文件,从纸堆里抽出来扫上两眼,迅速整理成几小摞。一双沾满泥灰的靴子出现在余光中。“你看得懂这些东西吗,渡鸦?”我认得他的步伐。

“我看得懂吗?废话。”

“帮我看看咱们挖到了什么东西?”

渡鸦坐在我对面,那摞纸摆在中间,几乎将我们完全挡住。宝贝儿站在渡鸦身后,不会妨碍到他,又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那双安静呆滞的眼眸至今仍然反映着遥远村庄的恐怖场面。

从某种角度来说,渡鸦是佣兵团中的楷模。他和我们的区别在于,他在各方面都强一点,有种超脱凡俗的感觉。也许因为渡鸦刚刚入伙,又是唯一来自北方的兄弟,所以成了我们在夫人麾下这段生活的象征。他的道德困境成了我们的道德困境。他面对灾殃不肯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和我们的态度一样。佣兵团习惯用武器交击的金铁之声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