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玛丽(第3/5页)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做王后,一辈子生活在奥地利一个平静烂漫的小山村,盖一间茅屋,养些小鸡小鸭;而不是在那个奢侈得可笑的宫殿里,修一片比王公大臣的厚颜谄媚还要虚假的农场自欺欺人!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要来法国!

——玛丽,从今以后,你就是法兰西的王后。

玛丽慢慢停止了抽噎。她擦干眼泪,抬起头凝视着桑格尔斯的眼睛。

良久。

最终,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里。”

桑格尔斯的脸色瞬间变了。

“想想你的孩子们!你死之后谁来照顾他们?他们会被狱卒折磨,他们会被杀死!你是一个母亲!你忍心吗?!”

母亲。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伟大的奥地利女皇玛丽·特雷莎。

玛丽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就是作为王室成员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的孩子也不能逃脱他们的责任。”

话音吐出,玛丽头晕目眩。她不敢相信从自己的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桑格尔斯最终松开双手,她几乎已经站不住了。

十五岁的小玛丽·特雷莎。

只有八岁的路易·夏尔!

她的孩子,她的亲生骨血,她惨淡生命中的唯一希望。

在绝望的黑暗中,她听到牢门被砰的一声撞响,桑格尔斯愤而离去。

她拒绝了所有可能的最后救助,她拒绝了他。她已经亲手把自己送入了死神的怀抱。

万劫不复。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也没有人会代替她照料她心爱的孩子们。

玛丽咬住了嘴唇,她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仰望天上一轮明亮黄白的月。

——母亲,我做错了么?难道我选择错了么?我是法兰西的王后。我的孩子们是法兰西的王族。我们对法兰西负有责任,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吗?!

透明的泪水再度顺着充满皱纹的眼角淌了下来,玛丽闭上了眼睛。

清晨。狱卒走进来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薄袍。

玛丽苍白的脸孔十分镇定,她的嘴唇骄傲地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在去往刑场的路上,她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就好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在城市中心的路易十五广场——现在改名叫作“革命广场”了,成千上万民众等在那里,他们要目睹这百年不遇的处死王后的场面。那可怖的断头台就耸立在广场高处,旁边是一尊新塑的自由女神像。

囚车停在断头台前,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讲话,更没有人胆敢发出一声辱骂。

王后从容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遥远的天空。

一位牧师走上前来。他对玛丽王后默默地行了一礼。

“您可以祈祷了。”他说。

他递给玛丽一本圣经。

一片小小的白色在圣经发黄的夹页中闪了一下。牧师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玛丽看到了那张字条。读到了上面写的字,她全身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开始了祈祷。

玛丽的声音很小。在她祈祷的时候,等候在一边的刽子手有点恍惚,因为他似乎听到,王后口中念诵的并不是上帝的圣名。

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桑格尔斯。

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流出了眼泪。但那并不是悲伤绝望的泪水。那是欣慰,是释怀,是离别前的无所牵挂。

看到圣经里夹着的这张字条,玛丽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那个男人终于得到了她的心。

死刑之后,玛丽的尸体被木轮车推走了。围观的人群逐渐地散去。一个士兵突然慌张地跑到执行军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军官的脸色变了。

王子和公主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但是两边监牢的大门都被无声无息地打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他们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一样。

为逃避责任,负责守卫的军官重金贿赂了医生,说姐弟二人突染恶疾而亡。

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波旁王朝最后的血脉,玛丽王后的两个孩子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

大革命之后,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拿破仑建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流亡到布鲁塞尔,在欧洲各国的支持下复辟了波旁王朝。然后又是革命,再然后是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法兰西第二帝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一七八九年之后,法国总共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革命,两个帝国,两个王朝,三个共和国。法兰西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政治哲学的大实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