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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神庙举行仪式的队伍里有人抬着巨大的陶像。每尊陶像身上都涂着祭品的鲜血,有的神像是迦梨的禅蒂相,即恐怖者;有的是无首女神,在迦梨砍下自己的头颅痛饮自己的鲜血时,无首女神正是被斩首的那位十大明。

“我们跟着队伍离开神庙,来到胡格利河岸边,当然,这条河里流淌着恒河的圣水。他们把陶像投入河中,坚信它们会重新浮出水面。我们跟着人群吟唱:

迦梨,迦梨巴洛巴亥

迦梨白阿格特奈

意思是:

噢,兄弟们,以迦梨之名,

唯独迦梨,赐予庇护。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比起安古达的简陋仪式,这里的典礼是那么威严壮丽。两位绅士走到我们身边。迦梨格特的吉格拉塔如此明白,我们受邀参加骷髅外道的正式集会,时间是下个满月的第一天晚上。”

克里希纳停止了翻译,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你有什么问题吗,卢察克先生?”

“没有,”我说,“请继续。”

“桑贾伊激动了整整一个月。我发现他小时候完全没有接受过宗教的熏陶,而我何其幸运。和印度共产党的所有党员一样,桑贾伊必须处理自己内心的政治信仰与深植灵魂的印度教之间的冲突。你必须明白,对我们来说,宗教不是一种抽象的需要践行的信仰,而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东西。真的,要让一个人彻底地摈弃印度教,简直比让他停止心跳还难。作为一名印度教徒,你必须接受神的方方面面,永远不能人为地区分所谓的好坏,在孟加拉,这样的氛围尤其浓郁。桑贾伊很清楚这条法则,但西方的思想在他的印度灵魂上镀了薄薄的一层,让他拒绝真正接受这一点。

“那个月里我曾经问过他,既然他无法真心崇拜迦梨女神,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联系骷髅外道的人。当时他非常生气,骂了我半天,他甚至威胁说要提高我的房租,或者叫我还钱。然后,也许是他想起了兄弟会的誓言,又看到了我悲伤的表情,于是他向我道了歉。

“‘力量,’桑贾伊说,‘我寻找信仰是为了力量,贾伊普拉卡希。我知道骷髅外道拥有与他们的规模毫不相称的强大力量。那些黑帮无所畏惧……但就连他们也害怕骷髅外道。暗杀帮派的喽啰愚蠢而粗暴,但他们绝不会招惹骷髅外道的人。普通人憎恨骷髅外道,或者假装这个教派并不存在,但他们的憎恨完全是出于嫉妒。光是骷髅外道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们感到恐惧。’

“‘也许你想说的是尊重。’我纠正道。

“‘不,’桑贾伊说,‘我要说的就是恐惧。’

“杜尔噶仪式后的第一个新月之夜,也就是我们第一次参加迦梨崇拜仪式的那个晚上,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一处废弃的市场跟我们见面,带领我们前往骷髅外道的集会地点。途中我们路过了陶偶一条街,数百尊各式各样的迦梨看着我们,稻草编成的骨架露在未完工的陶土身体外面。

“他们的神庙设在一座巨大的仓库里,和迦梨格特一样,这里的地下也有一条河流。接下来的仪式里,我们一直能听见川流不息的水声。

“外面还有一点儿微弱的亮光,但是我们一走进仓库,就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他们的神庙就修建在仓库里面,蜡烛照亮了庙前的道路。冰凉的地板上有蛇在四处游动,但光线太暗,我看不清那是眼镜蛇、蝰蛇还是其他什么蛇。总而言之,周围的气氛相当阴郁。

“这里的迦梨神像比迦梨格特那边的要小一些——但还是那么枯瘦阴郁、眼神锐利,看起来更加可怕。微弱的烛火不停跳动,女神的嘴巴有时候似乎张得很大,有时候似乎又闭了起来,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神像刚刚上过漆,胸口点缀着鲜红的乳头,腹股沟处漆黑一片,舌头猩红,微光中她的长牙非常非常白,细长的眼睛凝视着走上前去的我们。

“这座雕像有两处很不寻常的地方。首先,雕像脚踩的是真正的尸体,一进神庙,我们立即就闻到浓重的香火气息中夹杂着缕缕尸臭。那是一具男性的尸体——皮肤苍白,透过羊皮纸般脆弱的肉体,我能看见下面的骨头,他的一只眼睛微微睁开,看起来就像是以死亡为主题的雕塑。

“看到尸体,我其实不太意外。按照传统,骷髅外道信徒会佩戴骷髅穿成的项链,每次仪式前他们都会强奸并牺牲一名处子。就在几天前,桑贾伊还开玩笑说,我或许会成为被选中的处子。当时我们谁都没当真,不过那一刻,在那阴暗的仓库神庙里,鼻尖缭绕着腐败的气息,我很庆幸他们似乎没有这样的打算。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不太明显,但更加可怕。迦梨的四只手臂在空中狂怒地挥舞,其中一只手抓着绞索,第二只手紧握骷髅,第三只手高举宝剑,然而第四只手却空着。按照常理,这只手应该拎着一个人头,现在却空空如也。雕像的手指仍是抓握的姿势,里面却什么都没有。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我偷偷瞥了一眼桑贾伊,显然他也在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我们身上的汗味与神庙香火以及腐尸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怄闷难当。